我自幼家庭和睦,爹娘恩愛。
出嫁后,我便也學著夫唱婦隨,萬事包容。
可是爹娘離開得太早,早到還沒來得及教會我。
當我遇到一個糟糕透頂的夫君,我越是隱忍克制,便越是錯。
錯到罪該萬死。
日影西斜。
我枯坐良久。
羅媽媽臉色發白,拉了拉我的衣袖。
我對上她擔憂的目光,平靜地笑了起來。
「媽媽,你給我尋一些毒藥來。就算要死,也該他先死。」
羅媽媽撲通一聲跪了下來,抱著我的腿哭了。
「姑娘,姑娘你不能做傻事!他是死有余辜,可你不能為他背上人命!我們跑吧,去找族人,去找舅爺,天下之大,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。姑娘,姑娘你答應我別犯傻!」
我疲倦道:「沒有退路了。」
我爹爹是臨海沈氏最出色的兒郎。
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托舉家族,就死在了為國征戰的戰場上。
沈氏貧寒,豺狼者眾,我身懷錢財,只會受欺。
舅舅或許愿意伸出援手,可舅母不好相與。
她嫉妒我娘親一生順遂,見我落難,定然得意大于憐憫。
這樣算來,天下之大,我當真無處容身。
我笑著問羅媽媽:「為什麼女子這樣難,出嫁的女子尤其難呢?」
媽媽沒有回答,她只是抱著我哽咽。
「姑娘,你不要笑了,你哭吧,哭出來,能好受一些……」
風輕輕,葉青青。
月牙兒爬上了天穹頂。
窗外有無邊夜色,美好得就像娘親唱的歌謠。
那時我還是個孩子,受了傷害,爹爹會為我撐腰,娘親會哄我不哭不哭。
然而他們都走了。
我不要再哭,因為,無人心疼。
10
我從天黑坐到了天明。
晨光熹微,我提筆蘸墨,修書一封。
給舅舅,也給許伯母。
然后,我向裴允提出和離。
他先是一驚,然后又一喜。
可看清我拿出的和離書后,他又十分惱怒。
「你早就準備好了?你就這麼想和我分開?你以為離了我,還有誰會要你?!」
我平靜道:「前日,光祿大夫長子與郡主同登觀雀臺。若我是你,立刻便要在和離書上簽字蓋印,好名正言順奔赴洛陽,向郡主剖白心跡。」
裴允面皮抽動,沖我吼道:「你懂什麼?我與郡主乃是知音,并無男女私情!」
我低垂眼簾,只想冷笑。
裴允來回踱步,片刻后,一把奪過了和離書。
「你嫁我三年無所出,光憑這一條,我休了你也不為過。只是看在去世的岳父母的面子上,我便圓你名聲,一紙和離了也罷。」
他急不可耐寫下名字,又迅速蓋上印章。
「你走吧!從此,你我二人再無瓜葛,男婚女嫁,各不相干!」
羅媽媽捧來我的嫁妝單子,道:「還請主君挑個管家,打開庫門,把我家小姐的嫁妝都一一清點放還。」
裴允臉色一僵,說:「她既嫁了人,嫁妝便是我裴家的了,哪來有放還的道理?」
羅媽媽忍氣吞聲道:「我老婆子不識字,也知道自古侵占媳婦嫁妝的,都是要受人恥笑的。主君既然讀書為官,難道是自創的禮數道理嗎?」
裴允惱羞成怒,刷刷幾下,將和離書撕碎。
碎片紛紛揚揚,撒了我一身。
「你們這是什麼意思?我豈是貪圖富貴之人?
「這樁婚事,我還不離了!」
裴允自來會算計。
他自詡江東裴氏子孫,實則是江東裴氏旁系的旁系,家底淺薄。
倘若和離,嫁妝歸還,靠他的俸祿和祖產,五十年都未必能攢出妻子的嫁妝之數。
倘若不和離,待他一杯毒藥送走妻子,他便能同時獲得妻子的嫁妝和懸空的正妻之位。
到那時再娶信安郡主,豈不兩全其美?
短短幾個來回,裴允便想清楚了利弊。
他往太師椅里一坐,懶洋洋地笑了。
「娘子,當年在岳父母的墳前,我許諾要與你白頭到老,如今自然也不會變的。方才只是與你說笑罷了,你可別當真。」
羅媽媽握著我的手,氣得直哆嗦。
下一秒,書房門被一把推開。
我舅舅陰沉著臉,冷聲道:「說笑什麼?我看你們和離了才好!」
而他的身后,站著怒氣沖沖的許伯母,還有……
裴青瑯。
11
就是有那麼巧。
我那封書信送到舅舅家時,裴青瑯正在他家中做客。
舅舅氣得拍案而起時,裴青瑯主動提議,由他護送我舅舅前往東燕城。
「晚輩正要去東燕督軍,順路的事。」
于是半個月的路程縮短為三日。
一匹又一匹快馬日夜兼程,把怒火滔天的舅舅送來了裴家。
和舅舅一起的,還有裴青瑯請來的太守和族老。
「裴沈皆為望族,和離一事雖有禮法規定,但到底要有個見證。沈侍郎代表女方,男方自然也要出人商議。太守身為父母官,便做個中間人吧。」
說完,裴青瑯微微一笑,退到了一旁喝茶。
儼然一副袖手旁觀的架勢。
裴允快咬碎了牙!
裴青瑯的確請來了裴氏族老,看似是為裴氏撐腰。
但此次來到東燕的,并非他裴允的親信叔伯。
而是與他祖父有過奪田齟齬的叔爺爺!
叔爺爺認定他們一家心術不正,早與他們斷絕了來往,多年來始終耿耿于懷。
他怎麼可能為自己說話!
果然,裴叔祖坐定后,開口便是陰陽怪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