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我究竟錯在何處呢?
只是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嗎?
可當初,分明是你苦苦求娶我的。
我垂首站著不動,以此維持我那一點點可笑的尊嚴。
是否,不屈膝,就能不受辱?
又或者,活著,便只能受辱?
我長久沉默,信安郡主便以鞭柄挑起我的下頜。
逼迫我抬頭看她。
她眼中閃爍著快意的光芒,問:「沈夫人,你想好了嗎?」
許伯母上前一步,憤怒至極。
我伸手攔住了她。
深深吸氣,直視著郡主的雙眼。
「我不愿。」
信安郡主變了臉色,揚手就是一鞭打下來!
7
可是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。
一道雪亮的刀光劃過眼簾,啪嗒一聲,鑲金帶玉的馬鞭斷成兩截,落在了地上。
來人徐徐收刀,冷漠道:「郡主騎術太差,該回爐重造了。」
裴青瑯。
信安郡主臉色奇差無比,卻不敢說一個字。
此人年紀輕輕官拜左相,又出身瑯琊裴氏嫡支。
家世顯赫,人品貴重,擁有左右政局的能力,連東和王都要忌憚三分。
她不得不低頭。
裴允忙不迭地下馬行禮:「您怎麼來了?之前聽說您有政務要處理,就沒有去迎接您,是侄兒失禮了。」
裴青瑯沒有理他,反而看向郡主,語氣嚴厲。
「郡主既然是替父巡政,便要做出表率。行事輕狂放縱,只會辱沒王爺名聲。」
他曾任太子詹事,太子有錯,可以糾之。
何況是郡主。
在隨從的一再提醒下,信安郡主終于翻身下馬,不情不愿地開口。
「多謝左相教誨。」
裴青瑯說:「你該謝的是沈夫人。」
信安郡主猛然抬頭看我,眼中一抹輕蔑。
「她?我謝她什麼?她算什麼?」
裴青瑯寒聲道:「沈夫人守城有功,你以宗室之尊,輕慢功臣,豈不令天下臣子寒心?你該謝沈夫人大度不與你計較,謝她寬恕你無禮!」
字字落地,馬球場鴉雀無聲。
不知過去了多久,裴青瑯始終冷冷地注視著信安郡主。
直到她轉過身,僵硬地沖我道謝。
「多謝沈夫人寬和大度,不與我計較。」
情勢一瞬間便發生了反轉。
上一刻,我是被迫卑躬屈膝的孤女。
她是權勢滔天傲慢刻薄的宗室貴女。
可現在,她卻要向我低頭認錯。
一切的一切,都是因為面前這個男人。
他甚至都沒有看我一眼,也沒有同我說一句話。
卻在東燕城所有勛貴官員、世家女子面前,強硬地維護了我的尊嚴。
而這,是我的夫君都不愿意也做不到的事情。
我急忙低頭,借此掩飾我一瞬間涌上的淚意。
8
那日,裴青瑯要離開織羅山。
我追出去道謝。
風吹動馬車的帷幕,車內男人的面容隱隱約約,看不分明。
他說:「夫人不必謝我,我只是說了實話而已。」
我搖頭:「實話簡單,敢說的人卻少。這世道,女子生存艱難。左相寥寥數語,等同于救我性命。」
裴青瑯安靜地望著我,沒有說話。
風聲漸起,滿山草葉搖晃。
風吹動我的衣袖,露出手臂上交錯的青紫瘀痕。
我匆忙遮掩,只覺得分外丟臉。
低聲道:「左相公務繁忙,妾身不便打擾,告辭了。」
下一刻,男人掀開帷幕,薄唇抿成一線。
看上去竟然有些生氣。
「胡全,拿藥油來。」
我愣住。
那侍從一句多的話也不說,將藥油遞給他,躬身退下。
裴青瑯接過,遞給了我。
我下意識道:「妾身并沒有受傷…… 」
他靜默片刻,收斂了一身的怒意,語氣變得溫和。
「是,夫人并沒有受傷。碰巧上次在你府上,我見到一只小貓摔在地上,應是需要良藥。夫人,請將藥油帶回去,給小貓一用。」
淚意來得突然,堵住我的喉嚨,讓我再說不出話。
裴允厭惡動物,家里連只鳥兒也沒有,哪來的小貓呢?
裴青瑯的話是為了保全我所剩無幾的自尊心,我又怎會不知?
我將那溫熱的小瓶子攥在手里,哽咽道謝。
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見一聲嘆息。
面前多了一方素凈無紋的帕子。
抬起頭,看見裴青瑯晦暗不明的雙眼。
「夫人,別哭。」
9
因為裴青瑯一句「有功之臣」的評價,裴允和信安郡主再不敢當眾給我難堪。
沒過多久,東和王派人來到東燕城,將郡主「請」回洛陽。
我家對面的宅子空空蕩蕩,裴允又回到了家中。
他雖然總是陰沉著臉,可到底不敢再動手打我。
我擁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風平浪靜。
直到,信安郡主開始招婿。
許多世家男兒爭相登門陳情,以訴自己對郡主的愛慕之情。
郡主來者不拒,今日與王家兒郎比肩同游,明日與謝家兒郎泛舟湖上。
消息傳到東燕城時,裴允氣得砸碎了兩個杯子。
「若是我沒娶妻,還有他們什麼事!」
說完,他自己都愣了一下,醍醐灌頂一般,喃喃自語。
「……倘若,我真的沒有妻室了呢?」
他不知道,他在書房里來回踱步,思考著用何種方式不著痕跡地謀殺我的時候。
我就站在門口。
手里還端著公婆寄來、命令我熬給他喝的補藥。
補藥滾燙,我心卻冰涼。
裴允終于給我選好「投毒」這個死法的那一刻。
我自嘲地笑了笑,轉身離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