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說:「別怕,宋漁。這里是我長大的地方。」
宇文沉,我回來找你了。
闊別三年,我再入燕王宮。
回想起當初宇文沉左擁右抱,把我和趙平燕從大殿救出。
那時候宇文沉喜歡我,宇文渲喜歡趙平燕。
已經恍如隔世了。
誰又能想到,我會嫁給宇文渲。
不知道他會怎麼報復我。
但我自覺已經沒什麼能傷害我了。
窗前的架子上放著陳舊的竹笛。
也不知道這人學會吹笛子了沒有?
「鎮北郡主。」
好像有人在叫我。
宇文渲身著玄袍,負手而立,靜靜看我。
當年他可以說是氣勢凌厲,如今便是自帶肅殺之氣了。
宇文渲帶我去看了宇文沉的陵寢。
「說了你也不信,當年我想留下來陪他死的。」
宇文渲將手撫上那墓碑。
「宋漁,我邀你來和親,是為了報復趙平燕。她很難過吧?」
我無話可說。
「至于你。」他頭也沒回,「我早就想好了報復。」
他轉身看我,勾起冷笑。
「后來他告訴過我,你和他都是重生的。」
這一生太長太苦了,我幾乎都快忘了重生這回事。
只是怔怔地看他:「那又怎麼樣?」
宇文渲笑了笑:「對你是不怎麼樣。」
風把他的聲音送到我耳邊。
「可我弟弟,重生得早了些,那年他才八歲。」
芳草萋萋處。
忽生蕭瑟風。
細細聽來,似被短促拉長的呼喚。
「阿漁——」
我定定地僵在了原地。
失魂落魄。
五感輕微喪失。
從天亮站到了天黑。
宇文渲早就走了。
但他的聲音仍然縈繞在我耳邊。
「他從來不是為了我去的南朝。
「他在南朝為質的十年,都是在等那個姑娘。
「他在那天之前,也去找過那個人,但她總看不見他。
他猜測,只能等到相遇的那天。
「他一定很難過,因為你第一次見他,就想殺他。」
曾經遮在我眼前的云霧,經年后,終于散開了。
「阿漁,我終于等到了。」
「我掐指算的唄。」
「宋漁,你不能這樣對我。我才過了幾天好日子,你死了我怎麼辦啊?」
那對雪白巧雀,輕輕掠過半空。
一只落在經年染青的石碑。
一只落在我肩上。
宇文沉,我也很想你。
18
后來我在燕地被軟禁十年。
仍是住在宇文渲的那間偏殿里。
只在宇文沉的忌日,我會出門祭拜他。
而我和公主的聯絡,早就被宇文渲切斷了。
但其實我過得還不錯。
宇文渲不虐待我,也不羞辱我,偶爾還過來陪我聊天。
我知道,他也找不到別人聊天了。
他幼年失母,父皇遇刺,兩個兄弟都死了,兩個妹妹也嫁人了。
他經常給我帶來趙平燕的消息。
在前五年里,南朝皇后,先后誕下兩子一女。
第七年,南朝皇帝趙巡,于行宮猝然崩逝,皇后趙氏暫理朝政。
宇文渲推測出趙巡是趙平燕毒死的。
這事吧,都不用推測,確實像是她的風格。
第九年,趙平燕連殺兩子,撲殺西南系將領,殺得趙巡都絕后了,她獨掌大權。
那年臘月十七,趙平燕稱帝了。
那天半夜,距離京城萬里之遙,宇文渲和我擁爐煮酒。
「她要來接你了。」
「嗯。」
窗外正風雪,愈下愈烈。
宇文渲很快就喝多了。
他發酒瘋,還挺新奇。
燕國的皇帝,直接坐在門檻上,吹起了笛子。
嘟——嘟——
不得不說,挺牛的。
趙平燕送這笛子都十年了,他還是就學會了個嘟。
他吹完了,仰起頭來,問我好不好聽。
我剛想說狗都吹得比他好,但想起宇文沉那時叫我讓讓他。
「哥哥,吹得挺好聽的。」
宇文渲轉著手中竹笛,而后把頭埋進臂彎里。
低低的哭泣聲,隱入呼嘯風雪里,消失不見。
第十年,南朝和燕北打起來了。
女帝迫不及待要踏平這片土地。
南朝的將士們,打出了平燕的幡旗,「踏平燕北」的「平燕」。
這一回,趙平燕傾盡國力。
這一回,宇文渲全力以赴。
以至于我去祭拜宇文沉時,都不知道讓他保佑誰贏。
「阿沉,不管此一役如何,我和你哥,總有一個要去見你了。」
休整十年,懷著國仇家恨的南朝將士,早已今非昔比。
在戰場上更是所向披靡。
從燕北的第一場敗仗開始,就節節敗退,再沒停下過。
從開春三月輸到了深秋十月。
趙平燕要宇文渲把我交還南朝。
燕北人叫囂著要拿和親郡主祭旗。
「殺我也行,把我和宇文沉葬在一塊兒就行。」
宇文渲卻只是拖著。
既不殺我,也不放我。
一直拖到數月以后。
南朝大軍把我們逼得退回燕國都城。
在某天夜里,燕北內部叛亂了。
他們要殺了我。
宇文渲不顧眾怒,把我拉上馬,倉皇逃跑。
沉沉黑夜里,羽箭嗡嗡穿風,從耳側凌厲擦過。
「宇文渲,你何必救我?」
他雙手握住韁繩,將我攏在身前,往前猛地傾身。
這能讓馬跑得更快,也能避免后背中箭。
我也跟著伏低身子。
「你死了,趙平燕更要發瘋了。」宇文渲聲音一停,「而且,你不是也叫我一聲哥哥嗎?」
19
寂靜的河邊。
宇文渲和我坐在那里。
他從懷里掏出竹笛,雙手橫持笛身,對月輕輕吹奏。
笛音悠揚,水波清蕩。
「原來你學會了。」
他目光悲戚,緩緩點頭。
「其實早就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