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那麼溫柔,那麼天真。
沈老爺動土了。
來來往往的人好奇地問情況,沈老爺也流著淚解釋。
「愛妻死后不舍得離家,為了讓她早日投胎,只能如此。」
人們都夸贊沈老爺,說他有情有義。
騙子。
竣工后,拜訪的人絡繹不絕。
客人們還給大夫人起了個美稱,叫作「候騎夫人」。
可不是什麼「蕭關逢候騎」的候騎。
只不過是客人為自己添了美名罷了——大夫人這等美艷女鬼,需等候歃血鐵騎以踩踏來拯救。
而他們,便是這大義凜然的英雄。
實在可笑。
10
沈老爺生辰那日,我們歡聚一堂。
可在晚宴進行到一半時,二夫人袖子的情詩掉了出來。
下人們眼尖,立馬邀功似的撿起來呈了上去。
屋內瞬間鴉雀無聲,只剩二夫人抖著嘴唇,牙齒打戰。
沈老爺樂呵呵地接了過來,以為是二夫人為他寫的小賦。
可剛一展開,他的笑容便消失了。
他抬眼掃了周邊一圈,勉強維持著笑意,將下人們都打發走。
二夫人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。
沈老爺額上青筋暴起,伸手用力捏住了二夫人的臉頰。
二夫人滾燙的淚珠落到了他的手腕上。
他渾然不覺,只是咬著牙恨聲問她:「我對你不好嗎?」
三夫人急忙幫忙辯解:「老爺,那信其實……」
沈老爺伸手將三夫人用力推開,我急忙上前扶住她。
我們沉默而恐懼地看著他。
那是我第一次直面憤怒的男人。
看起來那麼恐怖,但是因為無法掌控人心的無能,顯得十分色厲內荏。
他決定要在大庭廣眾之下,將二夫人浸豬籠。
地點就挑在那條滾滾流逝的長江。
11
二夫人被浸豬籠那天,風格外大。
我和三夫人被責令一定要到場觀看,我想這是為了殺雞儆猴。
在去之前,三夫人跪在書房門口,聲聲都在泣淚。
「老爺,那首詩,是妾寫的啊!
「是妾不好,感到深院寂寞,才會提筆發泄!
「二夫人是無辜的,求您放了她,抓我吧。我求求您!我給您磕頭!」
屋內無動于衷。
去送二夫人的時候,三夫人穿了一身紅衣,飄飄揚揚的,好像春日里的桃花。
趁著沈老爺沒注意,我們偷偷跑了過去。
二夫人的袖口里已經沒有她偷藏的情詩了,她被剝得渾身赤裸,一干二凈。
人們道貌岸然地別過頭,實則眼角都在偷偷看她。
三夫人輕輕握住她的手,紅著眼眶輕輕地啜泣。
她問:「輕容,你明明猜到了,那是我寫的。」
二夫人搖搖頭,她說:「可我愛的不是你,你知道的。」
我們都知道。
那首情詩是二夫人為奴為婢的人生里,為數不多的一點光。
她接觸過數不清的男人,個個為財為色,獨獨沒有一個是為了愛情。
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到的濃烈的愛。
其實是誰寫的并不重要,是男是女也不重要,是三夫人還是浪蕩子也不重要,她只是愛上了自己想象中的那個人。
僅此而已。
二夫人抓著籠子,好像被困的蝴蝶,被三月的風吹得搖搖欲墜。
她抬頭看天,輕聲嘆息:「好冷啊。」
里長指揮著五大三粗的役夫,將豬籠抬起來,往海里拋去。
二夫人好像坐在花轎里,宛如一個新嫁娘,被送到她的夫君手中。
一聲令下,她墜落進了無盡的長江水中,只留一聲「撲通」。
她如愿地和愛的人共飲長江水了。
我和三夫人死死地抓著對方的手,目送她成為自己的新娘。
岸邊露濃花起,生機盎然。
春深了。
12
三夫人自此一病不起。
我去探望她,她也只是苦笑著說:「這府里,只剩我們兩個人了。」
她好像日漸枯萎的花,旁人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她凋謝。
我喂她喝粥,她擺擺手,似乎有了一點力氣。
丫鬟全都被打發走,她示意我靠近,要跟我講悄悄話。
她說:「婷梅,我昨晚做了一個夢。」
我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預感。
她繼續說:「我昨晚夢到,原來我爹娘其實是天上掌管星宿的神仙,他們這輩子是來下凡度劫的。」
說著說著,她的臉上多了紅光,看起來有些興奮。
我握住她的手,試圖讓她鎮靜些。
「……他們告訴我,其實我也是神女下凡歷劫,只不過沾染了人間男子的濁氣,才遲遲不能飛升。
「婷梅,你說,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天上?」
我也不知道,我不如三夫人,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。
此時此刻我也有些將信將疑,卻有些希望是真的。
如果是真的,三夫人豈不是很快就要成仙,脫離苦海了?
我也有些興奮。
但說來說去,卻商討無果,我們只好先作罷。
午膳時分,聽說沈老爺又請了一個高人,這次的高人是廟里的和尚,據說十分靈驗。
高人,又是高人。
這次的高人卻有些六根不凈,聽說要求府內所有人都要去見他。
包括女子。
三夫人病得下不來床,只能我過去作陪了。
剛一進門,我就看到那個禿驢的眼睛露著精光,裝作不經意地上下掃了我一眼。
他的眼神黏膩膩的,好像一只大蛞蝓在身上爬。
和尚搓著手,笑著問:「這是府內的四夫人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