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夫人便在背地里偷偷罵我「卑劣」。
但這個詞太過文雅了,不夠解氣。
丫鬟偷偷告訴我,三夫人斟酌再三,還罵了一句「下賤」。
這句罵完,她的臉便變得通紅,不知道是不是覺得爽快。
或者是對自己口吐市井臟話感到羞恥。
反正我十分快樂,因為我的門前又貼滿了福字。
沈老爺喜歡附庸風雅,便學著名士家里將福字倒貼,意為「福到」。
可惜他只學了一點皮毛,名士家里的福字只倒貼在水缸上,因為水缸大腹便便,腹中之福理應統統倒給主人家。
也許沈老爺知道這種講究,但若小妾們的福能倒給他,想必他會更高興。
日子一天天地這樣過去,我們這些后宅里的女人也漸漸相熟起來。
我知道大夫人是老爺的發妻,二人青梅竹馬長大,陪沈老爺從一無所有到大富大貴。
只可惜她太晚懂得「等閑變卻故人心」這個道理,依然對沈老爺情根深種。
也許等她懂得時,已經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病死鬼了。
但我很喜歡她。
喜歡她的這種天真單純,更喜歡她如同我娘親一般的溫柔關懷。
我也知道了二夫人曾經是青樓里的頭牌。
她的花容月貌時至今日也在府外廣為流傳。
二夫人是沈老爺富裕后第一次放縱的欲望。
他愛?或者不愛?
不重要。
但我知道,將這位頭牌救風塵于青樓之中,便是他家財萬貫的體現。
二夫人性格潑辣,因在樓中生活過,最懂得「男人心易變,唯有女子才能同病相憐」的道理,所以她對每個夫人都十分地友好。
我和二夫人的關系最為要好。
并不是因為我多麼聰明漂亮、善解人意,也不是因為我們多麼投緣。
只因為我知道二夫人有一個秘密。
我是她共同的涉密者。
我還知道三夫人原是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,父親是儒生,學了許多迂腐道理。
她的名字「丹心」便是父親取的。
我聽她念叨過這句詩,不知不覺便背了下來。
「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」
我便問她:「你怕死嗎?」
三夫人此時對市井臟話已經張口就來。
她笑罵我:「小臟蹄子,少咒我。等你失寵那天我都不會死。」
三夫人最開始的時候,和其他夫人都不太一樣。
她會寫字,會讀書,有著十足的傲氣。
宛如一個千金小姐,恩賜一般進入了這個府中。
但我覺得她只是外強中干,用僅剩的一點得意之處掩飾自己的無能為力。
刀子嘴,豆腐心。
我時常會因為她的嘴而恨她,巴不得她馬上去死。
時而又會因為她難得的一些溫情,覺得她有些可愛。
我篤定,沈老爺同我的感受是一樣的。
他想要馴服這匹清高的烈馬。
在我沒來之前,三夫人的門前日日貼福,金銀珠寶源源不斷地送進她的屋內。
但三夫人一律不要,統統扔掉。
沈老爺又愛又恨,一直到我的到來,他才終于放棄。
他發現,順從的女人比清高的女人更讓他喜歡。
我故意問三夫人:「那你爭寵做什麼?不是不愛金銀珠寶嗎?」
三夫人將手里的毛筆擲到我的身上。
「誰不想門前貼福,高人一等呢!」
我笑罵:「你也下賤了。」
三夫人一邊落淚一邊笑,還不忘點頭贊同我,「沒錯,我也只是個俗人。
」
07
二夫人又悄悄將我叫了過去。
她屏退左右,緊張地問我:「問出來了嗎?」
我點頭,也將手中的紙條打了開來。
上面是我臨摹得歪歪扭扭的字。
二夫人催促我:「丹心說這幾個字怎麼讀?」
我便挨個教她認識:「日,思,君,不,水……」
二夫人仿佛著迷了,她也跟著挨個念。
我以學認字為由,去找了三夫人很多次,每次只學幾個字。
有一些我想知道的字,便以好奇為由,悄悄學會了。
今天我終于將那些字學會了,幸不辱命。
二夫人終于將那句話完整地讀了出來。
她輕聲讀,仿佛是怕驚到誰。
「日日思君不見君,共飲長江水。」
她淚流滿面:「寫得真好。」
我打趣她:「好在哪?你認字?是格律好,還是文采好?」
二夫人破涕為笑,搖了搖頭。
「我哪懂詩,只是一聽到這句詩,就好像鉆進了我的心里。」
她拉著我的手,按上了她的胸膛。
「婷梅,我這里癢癢的,因為這首詩。」
這便是我和二夫人共同的秘密了。
不久之前,我與她攜手游園,碰巧在亭臺下撿到了一封紙條。
上面的字靈秀驚人,雖然看不懂,但誰都知道這是一幅好字。
這字不知為何有些眼熟,但我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看過。
我打算把這紙條扔回原地,保不準這是哪位客人落下的。
但二夫人卻攥住了紙條,偷偷藏到了袖子里。
我瞪大了眼睛,以為她瘋了。
她卻捂住我的嘴,悄悄哀求我:「婷梅,這字太好看了,扔了可惜,我們想辦法看看上面寫了什麼吧。」
我還是沒抵擋住她的哀求,將這個大逆不道的紙條留了下來。
但我沒有二夫人那麼沉迷其中。
因為我知道一個道理,沈老爺才是我的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