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說,「叫苒苒。」
聽禾,苒苒。
太后熱愛著土地。
身子康健時她曾帶宗室子弟去郊外的田莊看農民耕種,時常親自下地幫忙,給予那些農戶尊重和體面,總是笑瞇瞇的,沒有架子。
她珍惜糧食,自己從不奢侈浪費,還時常布粥救災,捐贈大量銀兩給貧困農戶、孤兒、寡婦和學子,是真正的善人。
她曾說過,比起爭奇斗艷的花朵,她更喜歡一把又一把豐盈的稻穗。
比起奢華的皇宮,她更偏愛那些廣袤的原野,常年在外清修,體察民情,深入百姓。
這樣的太后,養大的和宜公主,有著許多與她同源的品質。
「皇祖母說,她喜歡聽那些稻禾呼吸的聲音,她希望我也能聽到這樣的聲音,所以給我取名聽禾。」公主陷入了回憶,「她還說,豐收是百姓最幸福的時刻,豐收時的田地都是茂盛的模樣,她希望我也一直生機勃勃,一直帶給自己幸福,所以喚我苒苒。」
一字一句,都是對和宜公主的拳拳之心。
「太后是心系百姓之人,」我摸了摸公主的頭,「公主也是。」
「我比不上皇祖母,」她搖頭,「但我會盡力的。」
「公主不是有很多這方面的打算嗎,」我問,「譬如改良農具和種子肥料,開設慈濟堂、女子醫館和女子學堂。」
她一直都是這樣努力去做的。
去年,正逢連月大旱,盡管京中引水灌溉田地,那些農作物依舊一日一日地枯黃,仿佛是害了什麼病。京城遭災,糧食產量極低,糧價飆升,和宜公主在這時求見陛下,忽然上疏了一份折子,寫了些救災的法子。
那時是在御書房,我爹也在,自然也清楚這件事。
一個公主,卻在關心這些和下等農戶相關的東西,甚至還將如何造肥的過程寫得清清楚楚,當時就引得陛下不悅,說她不該了解那些污穢之物。
可只有我知道,公主自幼博覽群書,又和太后一起陪農民打交道,甚至經常前往自己的田地農莊耕種,身邊不乏許多來自不同地方的奇人異士,上疏的東西,都是切實可行的。
放眼整個京城,唯獨公主的田地農莊產量都未受影響。
「可父皇最后也沒聽我的。」裴聽禾的眼睛有些黯淡,「我能做的事情,太少了。」
「那我來幫你。」我說,「我是駙馬,大小也是個官職,又是安國侯府的嫡次子,在朝中行事比公主方便。」
裴聽禾愕然:「但你受限于駙馬身份,做出功績也無法升遷。」
「那又如何,」我拂去公主頭上的落花,漫不經心地說,「我的功績本就是公主的功績,都記在你身上便好了。」
她被我逗笑了,眉眼彎彎:「我只是個公主,要功績有什麼用呢?」
理所當然的一句話,我卻聽得心里發緊。
一個不受重視,用以聯姻的公主,要那些功績有什麼用呢?
我被困于身體里時,無時無刻不在想這樣的問題。
孤魂野鬼能肆無忌憚地傷害公主,就因為公主是他的妻子,是陛下的「補償」,是無人依靠的無寵公主,是……沒有權柄可言的女人。
我總要提防再次被奪舍的可能性,我不能讓任何人再一次傷害到公主。
她有她的抱負和理想,為何不能站得更高呢?
這件事,我想了太久太久。
「前朝太師關山月的故事,公主可曾聽過?」
那位驚才絕艷的狀元郎,以一己之力挽救將傾王朝,培養了三代圣君,權傾朝野卻甘愿在晚年放下一切云游的太師關山月。
她是女子——是數百年來絕無僅有的,第一女官。
我問:「公主為何不效仿?」
夜幕降臨,星星仿佛都落進她眼中,她愣愣的:「我也可以嗎?」
不是對自己的不自信,只是從未設想過的茫然,還有一點點,透露著光亮的期盼。
「當然。」我對她行禮,坦然抬眼,「微臣愿為公主效犬馬之勞。」
6
休沐結束,再次上朝后,我遞了個折子給陛下。
駙馬是閑職,陛下還給了恩典,上朝可免,見我請奏,他有些訝異,卻還是笑瞇瞇地接了。
然后第二日就把我叫去御書房,旁邊還站著我爹。
我們父子眼觀鼻鼻觀心,陛下卻笑道:「容卿,這折子可不像是你寫的。」
我恭敬地行禮:「陛下圣明,這些耕作的法子都是公主莊子里的一個舉人想的。」
「哦?」陛下有了幾分興趣,「還是個舉子?」
我面不改色:「那曹舉人出自江南一帶的漕水縣,是他們村子唯一一個中舉的書生。但此人少時常和家中人種地,據他所說,讀書也是為了讓家里吃飽飯,來京城后就一心研究起農耕,沒料到還真研究出了些東西,當年還被太后賞識,現在就一直在公主農莊里當管事。」
「這麼說,聽禾去年上疏的那些建議,也是這曹舉人想的?」陛下若有所思,「倒確實聽說過聽禾那莊子不怎麼受災。」
「是,」我實言秉明,「公主惜才,希望曹舉人這些東西能對農耕有所幫助,這才托臣上奏。
」
陛下感慨:「聽禾確實是個純善的孩子,難為她有這份心。」
我笑:「公主自然是極好的。」
他頓了頓,打趣我:「瞧著你和聽禾感情不錯,看起來比從前還春風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