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沙逐漸將我吞噬,我漸漸聽不到元娘的哭泣。
我閉上眼睛。
耳邊似乎還在回蕩著自己的話。
——燕初葵,活下去。
忽然,像是有軟劍破空的聲音,劃開盛夏濃稠的空氣,緊緊繞在了我的腰上。
腰上傳來劇烈的撕裂感。
似乎有人站在流沙邊,正拼命把我往岸邊拽。
我睜開眼睛。
卻怔然發現,流沙邊站著十幾個黑衣束發的劍客,正莽著力氣,咬牙把我從流沙中往外拽。
黑衣金蓮,是皇家專用的黑甲兵。
黑甲兵將我從流沙中救起,跪在我面前。
「長公主特命屬下前來相護,屬下來遲,還請燕三姑娘恕罪。」
我躺在元娘懷里,突然想起七月二十八日那天,瓊華前來相送,卻與我在城墻下起了爭執。
那時,她紅衣帶風,策馬而來,身后跟著一小隊黑甲兵。
我原以為是保護她的,沒想到,原來她將自己專用的黑甲兵留給了我。
「三姑娘,你可還好?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,老奴沒法跟二姑娘交代。」元娘抱著我,又哭又笑。
「還好。」我虛虛應下,目光接著掃過站在一旁的家仆。
家仆目光躲閃,腿腳發軟,「咚」地一聲就跪下來:「三姑娘,您饒了小人吧,小人以后必定為姑娘馬首是瞻。」
我「嗯」了一聲,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黑甲兵,輕聲開口。
「我身子乏力,勞煩諸位替我管教下人。」
家仆腿間嚇得流出污液,黑甲兵卻面色如常:「姑娘想如何?」
我輕輕笑起來,指向險些將我吞沒的流沙。
「自然是要禮尚往來,這才算是公平。」
12
有了黑甲兵相助,很快便到了邊關。
軍營扎在一個村落旁邊。
我從京城而來,一路北上。
發現越是接近邊關,越是寂寥慘淡,民不聊生。
而京城和邊關之間,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,隔絕了所有流民的呼救、痛哭。
京城仍在歌舞生平,仍在風花雪月。
邊關卻幾乎要斷糧,百姓、將士都難以再堅持下去。
我帶來的十幾車糧草解決了燃眉之急,縈繞在大哥眉間的擔憂淡了幾分。
幾月不見,大哥和阿姐都瘦了。
他們抱著我,摸我的頭發:「初葵辛苦了。」
軍中不適合談話,軍情也是瞬息萬變。
大哥和阿姐連為我接風的時間都沒有,便要趕著去處理軍情了。
我便獨自一人坐在軍帳外的草叢里,掰著手指算著日子。
今天是八月八號,距離八月十三,還有五天。
我心事重重,卻聽見一道中氣十足的男音響起。
「你就是初葵?」
我慌忙站起來,卻看見一個中年男子穿著軍裝,手持長刀,精神矍鑠地看著我。
我不知所措地叫了聲:「父親。」
我對父親的印象,比我那個早死的姨娘還要少。
他幾乎不在家,我熟悉他的畫像,熟悉他的軍功,卻唯獨不熟悉他這個人。
父親低聲笑了:「好孩子,轉眼都成大姑娘了。」
他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,卻看見空中遙遙爆開一朵煙花。
他臉色一變,只來得及囑咐我一聲:「保護好自己。」
父親操刀,跨馬率軍離去。
我沒有阻攔,也沒有不舍。
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。
一如幼時。
目送父親離家戍邊的每一個背影。
13
八月八號夜,居然爆發了一場不小的戰役。
我方拼死死戰,終于堪堪守住城池。
卻也元氣大傷。
阿姐馬尾凌亂,雙手滲血,幾乎握不住鞭子。
大哥的肩上中了一箭,不住地流血。
父親的發冠被敵方長槍挑落,一臉頹敗。
我看著眼前血氣沖天的景象,心跳如擂鼓,雙手握拳,指甲幾乎扣在了肉里,印出血跡。
不可能。不可能。
前世的八月八號,只是一場普通的小戰,很快便解決了。
真正的大戰,是在八月十三開展的。
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,索性跑去營帳問大哥和阿姐。
我拿著藥碗,小心地給阿姐喂藥:「是八月十三的那場大戰提前了嗎?明明——」
「不。」阿姐撐著頭,面色蒼白,語氣堅定,石破天驚。
「我方出了叛徒。」
我握住藥碗的手不住地顫抖:「隨行都是燕家軍,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,怎麼會有叛徒?」
「是皇帝的人。」大哥捂住傷口,忽然來了一句。
大哥嘲弄般扯起嘴角:「他一直都害怕燕家居功自傲,功高蓋主。」
頓了頓,大哥眼中殺心漸起:「但是我沒想到,他居然選在國不將國,危亡旦夕的時候對我們下手。」
「大梁舉國的無辜百姓,數萬忠心耿耿的將士,居然都比不上他的皇權重要。」
那天晚上,我給大哥和阿姐喂完藥,便起身走出了營帳。
月色皎潔,溫暖圓潤。
我掰了些肉干,煮了一鍋濃濃的肉湯,端著進了黑甲兵的營帳。
黑甲兵躺在床上養傷,看到我,很驚訝,接著便要掙扎著起身見禮。
我笑笑,細心地為他們斟滿肉湯:「一路幸而有諸位相護,否則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,是萬萬不能趕到邊關的。」
黑甲兵笑容恭敬,卻端著肉湯不喝。
我一邊喝一邊笑:「這是在京城采買曬干的肉干,為大家接風洗塵。」
看著我喝完,黑甲兵們才放心地喝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