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我跪得膝蓋生疼,像是要生生折斷。
嫡母這才慢悠悠開口:「快坐下罷,免得別人以為我欺負了你去。」
她從菩薩前起身,輕輕咳嗽:「自己說說吧,怎麼回事?」
我仍舊跪著,不敢起身,深深拜伏,將阿姐與大哥前往邊關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。
「胡鬧!」她氣得帕子都在抖,「一個兩個,都沒有規矩!」
嫡母抄起一只茶碗,猛得朝我的臉擲了過來。
「你,給我滾出去!」
我閉了閉眼,抹了一把額間滲著的血,任由元娘將我扶了出去。
元娘一臉心疼,好言好語勸慰我:「三姑娘,夫人那也是一時心急,你莫要記過。」
「啪——」
我猛得揚手,一巴掌甩在了元娘臉上。
元娘摸著臉上指印,猛得跪了下來:「三姑娘,您這是干什麼?!」
我面無表情:「元娘,我敬你一句忠骨認主,一心向著夫人,也因著我阿姐愛你信你,我這才將你留在身邊用著。」
「但你真覺得,我是在濫用私銀,胡亂花銷嗎!」
元娘神色慌亂,不住地搖頭:「不,不,三姑娘,你誤會了。」
我冷笑起來:「我只問你一句,你效忠著夫人,便不效忠阿姐,不效忠大哥嗎?」
「阿姐和大哥的命,系在我的身上,也系在你的嘴上,你若是管不住自己,我會親自教你如何閉嘴。」
頓了頓,我深吸一口氣,伸手扶起元娘。
訓狗,要恩威并施。
元娘又驚又懼,結結巴巴:「三姑娘,我,我……」
我彎起唇角,笑容和煦:「別怕。你是阿姐的奶母,我自然要尊著的。」
「即便是你叛了我,我還是會將你留在身邊,時刻陪伴,時刻監督,時刻警醒。」
元娘身子陡然軟了下來,頹然地跪在石板上。
我轉身而去,卻并沒有走遠。
我躲在長廊下,看著元娘踉踉蹌蹌,腳步虛浮地跑到了嫡母院中。
我將一切盡收眼底。
然后,滿意地笑起來。
9
很多事情,都不是我頂著庶女這個身份能做的。
沒人會聽一個庶女解釋。
即便我被抬為嫡女,但是在所有人眼中,我還是那個賤種。
所以嫡母不會聽我辯解,她會先入為主,對我生厭、生恨。
我只有讓元娘去。
讓頂著巴掌印、慌張失措的元娘去告狀。
嫡母才會相信,我這個庶女,真的有雷霆手腕。
既能管教下人,又是切實為阿姐和大哥謀劃。
嫡母終于不再阻攔我。
她又恢復老樣子。
吃齋,念佛,臥床,深居淺出。
沒了她的阻攔,我的行動都格外順利。
七月十七,我清點完最后一批肉干數量后,接了瓊華送來的第六封拜帖。
阿姐和大哥走后,她的拜帖逐漸從「燕家嫡長女收」「燕家嫡長子收」「燕府收」,變成了「燕初葵收。」
她還是不肯承認我的身份,卻承認了我這個人。
我進宮見到她時,她正坐在御花園下的石椅上,爬藤花繞滿了整個支架,遠處湖面清澈,有錦鯉躍起,吐著泡泡。
她就坐在花團錦簇里,捧著臉,一臉的悶悶不樂。
見我來了,她一臉緊張,屏退下人,連珠炮似地,問了一串問題。
「齊國是不是很兇悍?」
「這場戰我們能贏嗎?」
「萬一……萬一輸了,會怎麼樣?」
我仍舊不為所動:「長公主,我不是您的帝師,無法回答您的問題。」
頓了頓,對上瓊華惱怒的眼睛,我甚至心情很好地笑了下,惡劣地說。
「我只是個庶女,是個上不了臺面的賤種,不配指點長公主。
」
我起身,拂掉身上的落花,轉身欲走,卻聽見瓊華在我身后急急地高聲大叫。
「站住!」
我不為所動,仍舊向前繼續走。
「燕初葵!你幫幫我!」瓊華帶著哭腔,大喊著。
我聽下腳步,轉身看她,卻驚訝地發現,她眼睛含淚,泫然欲泣。
我好笑地開口:「我一個庶女,怎麼配幫助長公主?」
瓊華眼神躲閃,忽然不管不顧地大哭了起來。
「我知道我性格不好,脾氣差,目高于頂,有很多很多壞處。」
「但是所有人都說我好,都說長公主才智雙全,舉世無雙。」她聲音小了下去,「其實我知道,他們哄的是長公主,不是梁瓊華。」
她抓住我的衣角:「只有你們燕家對我不好,卻愿意對我說實話。如今你大哥和阿姐不在……燕初葵,你別不管我。」
我笑起來。
我該怎麼和她解釋?我原本是想殺她的。
「好。」我坐回去,「我回答你的問題。齊國的確兇悍,此戰勝算很小,如果輸,代價便是我燕家將士的命、無數戰士的血,城池金銀,以及——你。」
「果真如此。果真如此。」瓊華眼睛一瞬間灰暗了下去,她低下頭,捂住臉大哭了起來,「皇兄說的,竟是真的。」
「他說什麼了?」
瓊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:「皇兄說,齊國民風彪悍,對大梁女子垂涎已久,齊國國主一直想要得大梁公主為伴。」
「皇兄還說……我若是能嫁過去,能以一個女子止戰,不廢一兵一毫,也不失是一樁好事。」
我笑起來,譏諷之意不加掩飾。
「看來即便你已經是皇嫡女出身,是尊貴無比的長公主,也還是要為皇權讓路啊。」
嫡又如何?庶又如何?
君又如何?臣又如何?
不過是一顆精致棋子,和一顆劣質棋子的區別。
盛世用來粉飾太平,衰勢用來推脫責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