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學說過,如果沒有戰亂,他想找份教書的工作,娶家里早定好的姑娘,生個小孩,安安穩穩過這一生。
慈生還說,回國后,其實他心里很茫然。尤其是發現父親變了一個人,從救世濟民的熱血兒郎變成了眼里只有錢的大礦主。
家里工人的生活過得很慘,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。
如果一定要血才能喚醒父親和同胞的良知,那你看,他有這麼多血可以流呢。
「南枝,我的兄弟們還在戰斗,我不能拋下他們。他們在等我,在呼喚我,他們需要我的力量。」
慈生摸著我的頭,語氣堪稱溫柔:「我總想做很多事,讓這個時空的你們,盡量避免那樣的未來。能做的,不能做的,我盡力了,剩下的,拜托你們了。」
喚醒民智,還來得及。
外洋商貿,也才剛剛萌芽。
把眼淚擦干,我沖他擠了一個難看的笑:「慈生,我們的時間不多了,每一分,每一秒,都要快快樂樂的。」
要快快樂樂的啊。
余下的時光很快,我恨不得扯住時間,不要讓它再往前流淌了。
和慈生在一起的每一刻鐘。
都恨不能掰開了揉碎了,牢牢地握在手心里。
可是,我是個凡人。
我凍不住時間啊。
便只能不睡覺,晚上偷偷爬起來,甜蜜的,憂傷的,看著身側的慈生。
這個人,他是我的夫君,命運把他帶來我身邊,危難里,他一把將我拽出來。
我想和他長長久久,一世歡喜。
卻只能是妄想。
永遠都夠不到的,妄想。
長時間不睡,帶來的后果是神思昏昏,眼圈沉沉。
慈生很快察覺不對,他惱了:「孫南枝!」
頭一次見他生這樣大的氣。
我新鮮地幫他撫平眉頭,他架住我的手:「你知不知道,你這樣,我會心疼。」
于是我答應他。
承諾今晚會好好睡一覺,還乖乖地喝下了他遞給我的安神湯。
睡到一半,我被人打醒。
那雙陌生的、可怕的眼睛。
明晃晃地揭露一個殘忍的真相:慈生,他走了。
我走出室內,看天空中的月亮,缺了一個角。
捂住眼睛,有淚從指縫劃過:
我不該睡的,我怎麼能睡著呢?
我還沒有,好好地,跟你說過,我愛你這件事呢。
8
周明延在醉紅樓欠了一萬兩。
有龜奴上門討債。
我正在埋頭算帳,準備繡樓和食肆開工的事宜,聞言淡淡:「你告訴他,我是一個錢也沒有給他的。」
沐恩侯一年俸祿也才六千多兩。
他如此肆無忌憚,出手闊綽,無非是盯上了慈生這兩年來在外出征的餉銀賞賜。
可那些錢,慈生都給了我,明里暗里幫我撐著書院善莊的開支。
我不出錢,府中中饋一時也掏不出來這麼多。
小侯爺就慘了。
他被幾個龜奴押著,朱雀大街,從北到南,眾目睽睽下游走示眾。
走一步,就有個龜奴扯嗓子叫:「都來看啊,堂堂侯爺欠債不還,逛窯子不給錢啊。」
沐恩侯府,四代榮耀,都丟盡了。
最后還是老太妃抹不開面,賣了些陪嫁首飾平債。
當天,周明延就氣勢洶洶地踹開我的院門,嚷嚷道:「賤人,賤人!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,讓爺故意丟人,臭婊子,今兒個我就要打死你。」
他的橫沖直撞,被我三兩下卸了力道。
輕飄飄反剪住他的手,死死按在了地面上。
我不怒反笑:「打我,就憑一個酒囊飯袋的你?周明延,你知道京中怎麼傳你嗎。
他們夸你大智若愚,掌了兵權,威名聲重,怕遭忌憚,才故意扮丑藏拙。
「卻并不知道,一樣的好皮囊下,你是個腹中草莽的紈绔吧。我勸侯爺,往后在京都,還是低調些的好。」
他被逼著向我道了歉,卻是滿臉不甘。
眼波橫流間,一閃而過濃郁的殺氣。
這晚,我被老太妃罰著跪祠堂。
紅玉偷溜進來為我送吃的,打抱不平道:「怎麼一切都變了,老夫人也是,明明之前那麼疼你的……」
我握著湯盅,并不在意:「她疼的從來只有那個金孫子。周明延對我好,她就對我好;周明延不喜我,她自然也厭棄我。」
跪了三天后,我揉著膝蓋從祠堂出來。
紅玉來接我,臉色惶惶,吞吐著告訴我:「……侯爺,他,他賣了您名下的兩處莊子,拿錢買了箱首飾,去丞相府門口等歷小姐了。」
我神色一厲:「他怎麼敢?」
慈生來時,沐恩侯府正值夕陽黃昏。
只是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,堪堪撐著表面的光鮮罷了。
兩年間,我們一點點把家業擴大,手里的現銀幾乎全灑出去救濟民生,推廣技術,余下的產業鋪子,則經過官府,掛在我的名下。
如今這個紈绔竟把主意打在了我的鋪子身上。
拿我們的血汗,去養他的花天酒地。
做夢!
我出門上轎,趕到丞相府。
歷晴漪正不耐煩地皺起眉頭,周明延緊挨過去,手里捧著珠花頭面獻寶。
我走過去,微微地笑:「周明延。」
他一臉晦氣:「誰許你跟來的,夜叉婆,你怎麼就陰魂不散呢。」
「你賣了我的鋪子,來討佳人歡心?」我問道。
他理直氣壯:「你的鋪子?你嫁給了我,錢和命,就都是我的。
整個周府,哪有你的東西?」
我『哦』了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