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也太小看我了,中華兒女多自由,婚姻自主,我若真不愿意,誰逼我都不行。」
于是心里軟了下來。
我想和他再說會兒話,可他兀地一拍腦袋,喃喃道:「有了有了,這樣改,射程就會更遠!」
然后猛地站起身。
小凳子被絆在地上,他哐啷哐啷,全然不顧,奔到桌前,提筆又畫。
我被他逗笑,肚子都疼了起來。
6
我和歷晴漪的糾葛就是由此來的。
慈生走前跟我說:「南枝,越黑暗的地方,清醒的人就越痛苦。您和她都是,不一樣的女子。這樣的人,哪怕做不了朋友,也不要做敵人,太可惜。」
我點頭應了。
可無奈歷小姐纏著不放,硬要和我打擂臺。
周慈生將她自戰場救下來,她回了丞相府后,按家法,原是要打死的。
可歪打正著,在戰場上她殺了兩個領頭的海寇。
皇后心疼這個侄女,太子表哥也四處為她奔走,于是圣上開恩,賞了她個最低等的將軍封號。
大抵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過驚艷的人。
遇見了,就曾經滄海難為水。
歷晴漪說她已見過真正的男人,便斷看不上那些歪瓜裂棗的廢物點心。
由此,開始了我們長達一年的明爭暗搶。
這年大旱,鄰京幾成先后遭了災,大批災民涌入京都,擠在長安城外的郊林里。
我設了四個棚子施粥。
怕底下人以次充好,便拿紗覆面,親歷親為地盯著。
歷晴漪便在對面設了八個棚子。
頂著還沒長全的頭發,酷日炎炎,也站一天,親自舀粥。
我跺跺腳,又加了四個棚子,她也加,直加到郊林兩邊被我們嚴嚴實實地占滿。
數量相當,比拼不過。
就在吃食上下功夫。
我做大米粥,里面下飽胃的紅薯,還送些藥。
她做小米粥,里面切養生的山腰,還送個碗。
有個乞丐,連聲向我道謝,她氣急敗壞地把人家拎過來,讓他喝自己這邊的粥,喝完了,還問他:「到底哪個好喝?」
乞丐險些嚇哭了。
但那天,也是他,吃的最飽的一天。
大雍的史官都說:這次饑荒,是開國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,也是饑民死的最少、吃的最胖的一次。
饑荒結束,劈里啪啦,我算著嫁妝鋪子,被掏空了十八家。
歷晴漪終于贏我一次。
哈哈大笑:「你才空了十八家,我倒了二十家呢!都是我爹給攢的嫁妝,昨兒,他還抽了我一頓。」
該。
讓你送出去的碗,上面都要雕個花。
花里胡哨的,不虧錢才見了鬼!
京中纏足之風盛行。
我和歷晴漪是唯二的特殊,她有圣恩不用纏,我纏了又放開。
有次,主花宴的王家小姐拈眉搭眼,話里話外,說大腳真丑啊,在她們家,只有丫鬟嬤嬤這些下人才不用纏。
我默不作聲地笑笑。
后來府里起了火,王小姐跌在地上跑不動,我把她背出去,輕咳兩聲:
「王小姐怎麼不自己逃命啊,還要仰賴別人。哦,我忘了,小姐跑不動啊,都是腳,差那麼多,還不如丫鬟呢。」
歷晴漪知道了這件事。
連夜跑到后宮,纏著她的皇后姑媽,從三皇五帝說到盛世開元,磨了一紙保證書。
洋洋得意殺到侯府向我炫耀。
皇后向她承諾,會勸諫陛下,允許已嫁人婦,若經夫家允許,有放足的權力。任何人都不得置喙。
嚯。
逆風翻盤,她贏麻了。
……
這日,書院來了個逃荒的女人,是被三錢銀子賣給村中屠戶的苦命人。
生下兩女一男,屠戶日夜打她,還要將女兒也賣出去。
氣得發狠,她跑了出來。
無處可去時,是辛四收留了她。
給她遍體鱗傷上藥的當口,屠夫滿身酒氣地闖了進來。
四姑娘能叫護院攔住屠戶的巴掌,卻攔不住女人搖擺的心。
她說:「俺男人說得對,俺還有個吃奶的男娃娃嘞,要是真走了,他不就活活餓死了嗎?」
辛四說:「你也可以帶你兒子來。」
她搖頭,跟著屠戶走了。
于是恍然大悟。
原來這世上,不是所有人都想掙脫泥潭的。
有些人的苦難,是自找的。
這本來只是一件小事,我去書院時,她譏笑著向我提起,也不過茶余飯后的星點談資。
可沒想,后來那女人還幾次向辛四要錢。
辛四沒給,將她攆了出去:「你別讓我給你不好看,上天的下海的,老娘什麼場面沒見過。」
于是惱羞成怒。
屠夫集了幾個村的流氓無賴,跑到書院鬧事,義憤填膺:
「知道你們為啥沒老婆孩子不?就是這破地方,把娘兒們都藏起來,讓哥幾個娶不到,沒女人,就沒孩子。大伙說,對不對?」
書院被圍了。
我走出去,好聲好氣地解釋,這本是個善莊,教人讀書寫字的好地方,也并不只教些女生。
下一秒。
卻有東西砸在我的額頭,流出猩紅的液體。
有人大喊:「讀個屁的書!認字越多,就越貴呢,我們村長兒子就娶了個落魄世家的小姐,說啥也不肯生孩子,越讀越傻越不生。」
辛四惱了,提起刀就要和他們拼命。
卻被我拽進去,把門死死地抵住。
書院前后共千余名學生,大多數,都不是常住生,只是來學點東西,拿門手藝,把路擴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