喝了十幾年,終于在望不到頭的牢籠里瘋了。
那一夜,她拿起匕首,見人就殺,殺強行灌她湯藥的嬤嬤,殺跟她耀武揚威的小妾,還把夫君想抬成平妻的如夫人,臉都劃花了。
白的臉,血的衣,娘親笑靨如花,死在爹爹親手放出的冷箭里。
辛小姐打了個哆嗦:「爹要把我指給中尉家的公子,可他早有意中人。我不要過這樣的日子,所以,我逃了。
「人盡可夫也比瘋瘋癲癲強,莫如說男人嫖我,不如是我嫖男人。」
后來,她成為我最好的朋友。
我們一起在東郊開了家書院,收容那些無處可歸、無枝可棲的人。
兩年下來。
書院的人也有上千。
在這里生活的女孩兒,放足讀書,刺繡納花,她們有更多的選擇;在這里長大的男孩兒,也深知女子不易,能相互體諒,心里認同。
要砍倒一棵巨樹,從來不是一斧子的功夫。
我們要做的,是撕開第一道口子,埋下火種。
在我和辛四討論開一間全是女子經營的繡坊時,紅玉進來了,說侯爺在楚館賴賬,半個月費了萬兩銀子,正找人回府去支呢。
辛四姑娘一拍桌子:「周明延瘋了嗎?一萬兩銀子,能在京都盤多少家店了,他知道多少人吃不飽飯嗎?平常不是最愛說些民生疾苦,如今怎麼倒像變了一個人。」
我冷冷笑道:「你就當他變了。老太妃找人看過,十幾位御醫去診,得出來個他開竅又失竅的結論。」
隨即把那些拋諸腦外,和辛四繼續吵繡樓的具體事宜。
四個鐘頭后,我才慢悠悠地從書院出來,趕去花樓。
迎接我的,是個熟悉又諷刺的女聲:「喲,孫南枝,你可算來了,我以為你死了呢。」
仿佛被長釘定住。
我咬住舌尖,掀簾去看。
花樓巷口,日暮黃昏,正站著戎裝未退的歷晴漪,和我那沒用的夫君。
周明延口水都快流出來了,巴巴地盯著她,叫魂一樣:「晴漪,晴漪……我不是做夢吧,你竟然親自來花樓接我。」
看見我時,則滿面厭嫌:「怎麼這麼慢,錢帶了嗎?」
想起什麼一樣,他離我老遠,對著歷晴漪表清白:「我跟她可什麼都沒有,晴漪,只要你一句話,我立馬休了她,把你娶進門。」
歷晴漪:「滾!」
周明延樂呵呵地:「好嘞。」
然后,在他震驚的瞳孔里。
他看見,他愛而不得的女神,掀起轎簾,上了我的馬車。
……
兩年前,沿海有寇匪為患。
圣上不勝其煩,下令鎖海遷民。
周慈生猛地跳起來,他說:「不行,固步自封,一味活在天朝上邦的美夢里,中華幾千年來的大患,病因就起在這里。」
于是他站出來,自請領兵抗匪,在圣上面前把自己腦袋押了出去。
那是我們婚后的第二個月。
我幫他打點行囊。
慈生眼里,暈染著點點星光,他說,他們那一代人,什麼都沒有,就是有信念。
走之前。
他沖我揮手笑道:「南枝,侯府一切都交給你了,大膽去做一些,你想做的事情吧。」
捫心自問,我想做什麼,我能做什麼。
當夜夢里,我久違地見到了南月姐姐。
她脖子上汩汩溢著血。
哀哀地看向我。
于是,我知道了。
在侯府的前半年,我每天雷打不動地蹬著銅木馬,每晚還要繞內堂小跑七八圈,并讓鐵匠仿著也做了幾個,送往我私下開的書院里。
少一重束縛,移一座大山。
盡管過程痛苦,可結果,美妙地讓人不敢想象。
我行走如風時。
正逢周慈生打了場勝仗,回京述職。
我便小跑到門口等他。
日光晴好,他騎一匹高頭大馬,遠遠地走過來,身后還跟著一位剃了頭的姑娘。
歷晴漪。
京中傳聞,丞相大人要給她物色人家,指婚了某個外封的異姓王,她拿兩把冷箭,把異姓王嚇尿了褲子,嗤笑人家窩囊廢。
丞相怒了:「你都多大了,再不嫁,就給我絞了當姑子去。」
她就真的絞了發,干凈利落剃了個光頭,只是沒去城郊尼姑廟,偷了家里的馬,一路向南,從軍去了。
千鈞一發之際,周慈生在戰場上救了她,和她同攜而歸。
歷晴漪頂著青黃不接的頭發茬,大大方方跳下馬匹:「哎,孫南枝,我從前看差眼了,你夫君是個真男人。你能不能,把他讓給我呀?」
我說不行。
她有些苦惱:「那沒辦法了,他不納妾,我不做妾,這樣,公平競爭吧。」
慈生回來只待三天,除去述職做宴的功夫,我們就只剩下兩天。
晚上,我賭氣不睡。
把他給我默的醫書翻得嘩啦作響。
他正在桌上伏案畫弓弩設計圖。
據他說,在他那個年代早已失傳,不時開心地拍大腿,驕傲道:「誰說我們沒有自己的武器,自己的底氣?」
后知后覺才發現我生氣。
他擱下紙筆,彎腰忽然將我橫抱而起,放在紅木小榻上,勾著腳蹬子坐在我面前,笑了一下:
「我和她真的沒什麼。一個女人,在戰場上快要死了,怎麼會想情愛呢,我只想救她。」
我手攪弄著頭發:「你也是這樣想我的吧。
」
娶我,只是為了救我罷。
他俯在我的肩頭笑了。
呼吸近的可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