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官冷峭,睫毛密如鴉羽。
只是身后的氣澤黑紅,透著無邊陰冷,若扭曲而深邃的漩渦,跳進去就掙不脫的泥潭,我有點怕他。
魚干塞到嘴邊,我吃的真香。
帶倒刺的小舌卷上他的指節,他笑了一聲。
戲謔來摸我的牙齒,愛不釋手:
「怎麼長得這是,每個細節都長在我心上。連牙都這麼可愛!」
恍惚想起剛醒來時。
鄰居擔憂我跑丟,提議將我綁住。
心臟提在喉嚨,耳朵彎成飛機。
江歲有一搭沒一搭地幫我順過來:「拴著養,多屈辱啊,又不是狗。」
冬雨寒涼。
他卻溫暖。
或許就是那一刻,他再像個反派,我也不排斥他的貼近。
在樓里待久了,家長里短過腦就忘,麻將聲里睡大覺,唯獨某日,幾個話閑的嬸子談起江歲,我支棱起耳朵。
「江歲又何止可惜二字。原本那麼大一個家業,親爸卻染上賭癮,賠進去自己不說,還留了一屁股爛賬。氣死老婆,逼瘋孩子,他休學時還不到十八吧,那麼好的大學,當時多少老師上門家訪,又搖頭出去的。不過你別說,這孩子還真有點黑色幽默,有年夏天不是整修嗎,他來我家洗澡,你猜穿那背心上寫的什麼?」
「『撐住,別被窮死了。』」
阿嬸笑道,「他自己寫的,爛了兩個洞的衣服,被發現也不羞,還問我應景不應景。那時我就想,江歲這孩子,路應該走的會比我們長些吧。」
有哈哈聲起。
滿樓充滿了快活的空氣。
晚上江歲幫我洗澡。
我沒有鬧。
看水汽氤氳下他略顯柔和的臉,突然很想和他親近。
這處空間狹小,一米九的他振臂之間幾能觸碰天花板,不得已蜷縮起長腿,委屈自身到發酸的姿勢,卻毫不影響他手下的珍重。
我舔他的臉。
他揉著我笑。
吹風機呼呼作響,毛發干后,我們睡在一起,心臟和著跳。
我入了他的夢。
低頭問他:「我什麼都沒為你做,江歲,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呀?」
他答:「你的存在本身,就足以讓我幸福。」
08
不能隨便入夢。
會讓主人變得奇怪。
看我的眼神躲閃,落在我背上的手掌僵硬。
甚至半夜坐起來,暴躁地抓頭發:「江歲,你可真不是個東西。那是只貓,你怎麼能把她夢成個女人?」
我瞄到他鎖骨上的那顆小痣。
又紅一分,像燎原熾熱的山火。
想舔。
夠不到,只能舔他的手,沒忍住,愉悅地呼嚕呼嚕叫。
人類和獸的撫養關系需去管理局做備案。
回來的車上,我連轉了幾百個圈,躺在副駕數星星。
天空好藍,世界好美,我像醉酒。
可惜還缺個名字。
我咬著銘牌,一刻不停往江歲身邊湊。
恨短條尾巴,尚不能說話。
「你不覺得牌子那麼大,太空了嗎?不覺得需要用黑色的紅色的藍色的筆把它填滿嗎?名字,住址,嘿嘿嘿,我還想在牌子上畫朵花兒。」
無聲的希冀,我眼里亮起繁星。
江歲抿唇,下意識后退一步:「知道了。我怎麼總感覺,你能說話?」
但隨即否定。
「不可能。獸人珍貴,不至于爛大街,河里隨便撈吧?」
復合木鋪制的地板上,我躺在江歲懷里。
潔白的窗簾被風吹起。
兩頁滿當當的名字,他讓我按住哪個是哪個。
我喜歡『鈴鐺』。
爪子卻在空中被牽住,他的指節附過來,下巴貼上我的頭,卷起的嗓音溫柔又魅惑,專制為我做了主。
「平安。」
「跟我姓,江平安。
」
主人好 A,我好愛。
……
還有更 A 的時候。
貧民窟的門并不具備抵擋外害這一功能,三兩腳就能踹的尸骨無存,陌生人群闖入時,江歲不在,我有些害怕。
但還是弓起身子,炸毛護家。
「媽的,這小 B 崽子是活驢嗎,真能躲。我看也甭追了,就在他家等著。」
「咦,怎麼有只貓?挺可愛,會呲牙。」
領頭的疤痕男笑了笑,掂起一根棍子:
「我倒有個想法。」
「好久沒見,也算熟人,怎麼能上門不送見面禮呢?」
菱形棍子的頭,呈圓形黢黑,在我眼前不斷放大。
我三跳兩跳躲過,卻無力突出重圍,最后被人拎起命門,在空中掙扎。
「你們猜,江歲回來,看見血淋淋的場面,他會是什麼表情?」
「我建議你們別。」
搖晃的門被推開,四周黑暗,唯樓道的聲控燈打在來人身上,像清明第一絲曙光,震撼到炫目。
江歲。
尚在滴血的額頭,塵與土撲臟的面容,青紫腫起的手腕。
拖打手像死狗一樣擲在地上。
嗓音慵懶:「我是不介意再見血了,可我的貓不喜歡。我是壞人,貓不是壞貓。天哥,老頭的錢,該還的都清賬了。超出的,法律不認,我就不認。警察馬上到,恭喜各位,又該進去了。」
于是黑暗褪去,微風清動。
他的眼里溺有一個宇宙,我好像看見不會隕落的星辰。
09
貧民窟在紅藍光的照射下顯得夢幻。
江歲把血染在唇上。
和警官賣慘:
「天可憐見。我沒日沒夜工作,一天不敢吃兩口菜,肉味都是從垃圾桶里沾的,看見賣血賣肝賣腎的工作都移不開眼——這一切,都是為了換扇新門啊!我還記得我爸在天橋下快凍死時,拉住我的手說,多想有個能擋風雨的木門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