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留在了青牛村。
三年后,嫁給了崔寶兒。
我回不去了,那件可以讓我飛回蓬萊的蓑羽,我讓崔寶兒給燒了。
因為我遇到了哥哥。
第一年,他們來青牛村收礦石,問崔寶兒有沒有見過妹妹。
我躲起來并未出現。
大哥對崔寶兒道:「我妹妹鈴鐺,在蓬萊殺了人,他們在抓她,到現在都沒找到她,我猜她應該脫下了蓑羽,你如果見到她,告訴她可以把那件蓑羽燒掉,她會真正變成一個人,從今往后再也飛不去蓬萊。」
我早就回不去蓬萊了。
崔寶兒道,他當時還問了我大哥一句話:「大哥可知,鈴鐺已經生黲了?」
大哥笑了一聲:「當然,她是我妹妹,我想她好好活著。」
他們走后,我便將蓑羽取出,交給崔寶兒,讓他拿到山里燒掉。
崔寶兒道:「鈴鐺,你不會后悔吧?」
我搖了搖頭。
后來,我離開了霧里鎮。
人間很大,也很熱鬧。
我在集市買了冰糖葫蘆,也嘗過肉包子和餛飩。
我真的成了一個人。
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。
那世道,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,總是危險的。
崔寶兒一直跟著我。
我對他道:「你不用可憐我,快回去吧。」
他挑著眉,嗤笑一聲:「誰可憐你了,小爺我是青牛村待得太久了,也想出來走走。」
崔寶兒此人,我初見他時,還邋里邋遢,衣衫襤褸像個乞丐。
他說他爹死了,娘跑了,家中原本還有個太奶奶,后來也去世了。
他一個人長大,無依無靠,一直生活在霧里鎮青牛村。
他很摳,一門心思地想要攢錢娶媳婦。
如今倒是大方,拿出身上的錢,給我買很多好吃的,好玩的。
我初到人間,對花錢很沒有概念。
只用不久,便將他辛苦攢的錢財揮霍干凈了。
對此我很抱歉,道:「崔寶兒,你娶媳婦兒的錢被我花光了,這可咋辦呀?」
他面上一紅,哼了一聲:「你知道什麼呀,沒錢我也能娶上媳婦兒,村里喜歡我的小姑娘多的是。」
「那你為啥還要攢錢娶媳婦兒?」
「因為我想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小姑娘。」
「你喜歡什麼樣的小姑娘?」
「瘦瘦的,臉像個鵝蛋,皮膚白白,眼睛大大,鼻子小小,頭發烏黑油亮,很長很長……」
「哇,那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。」
「對,很漂亮。」
他看著我笑,熱鬧的集市,背對著陽光,清晰可見紅紅的耳朵尖,然后又補充了一句:「還很勇敢。」
后來我們沒錢了,每到一個地方,住上幾天,崔寶兒便想辦法去幫人打雜。
他是個很聰明的,總能短時間內找到各種活計,一直也沒讓我餓肚子。
有家客棧老板,看他模樣長得好,體格也不錯,三番五次地想把他留在店里,銀錢給得還挺高。
那客棧有吃有喝,女掌柜風韻猶存,總笑瞇瞇地看著他,嬌顫著喚他「寶兒」。
聽聞我是崔寶兒的妹妹,她待我尤其好,十分熱情。
她勸我們留下,我貪吃了人家的東西,確實也愿意留下。
結果崔寶兒黑著臉,硬是收拾東西把我拖走了。
我抱著門口的柱子死活不愿意走。
他的臉更黑了,低聲吼我:「我看你一點也沒開竅,我這就拿根棍撬開你的腦子看看。」
這還是他第一次吼我。
我生氣了,不打算理他了,轉身就走。
他也不道歉,冷哼一聲拿著包袱跟在我后面。
天冷的時候,有次趕路,我們沒找到住處。
于是在一山洞湊合了一晚。
那晚真的好冷,外面下起了雨雪,連干枯的柴都撿不到。
崔寶兒試了幾次,都沒有點火成功。
最后我們分別吃了塊饅頭,打算聊天度過。
我沒了蓑羽,實在是不抗凍,不多時便凍得瑟瑟發抖,小臉慘白。
崔寶兒便問:「我抱著你行嗎?」
我哆嗦道:「行啊,你快點的。」
四周太暗,我看不太清他的臉,但他似乎有些扭捏,隔了好一會兒,才別別扭扭地伸出胳膊,將我圈在懷里。
他懷里真的好暖和。
他還握住了我的雙手,不停地呵氣,幫我搓熱。
我抬頭看他,忍不住道:「崔寶兒,你對我真好。」
他冷不丁地笑了一聲,揶揄道:「那你如何報答。」
我貌似認真地想了這個問題,問他:「你想要什麼報答,我現在就是個普通的人,什麼也沒有。」
「你有。」
「什麼。」
「你還有心,我希望,那里面有我。」
「啊?」
「啊什麼啊,我都跟你出來兩年了,連個名分也沒有,小爺我白養你了。」
他兇巴巴的,黑暗之中,又哼了一聲。
我道:「你不是我哥哥嗎?」
「我才不要做那種哥哥。」
「那你要做哪種哥哥?」
他頓時語結,呼吸變得緩慢許多,我靠在他懷里,感覺到了怦怦的心跳聲。
那心跳聲越來越響,好似連我也感染了,我忍不住笑了,取下脖子上的銅鈴,戴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「什麼?」
「嫁妝。」
「……」
完了,他好像心跳得更快了。
「那,我能親你嗎?」
「應該能吧。」
「你閉上眼睛。」
「這麼黑,我閉眼睜眼沒區別啊。」
「……那我親了,你把嘴巴噘起來。」
「……」
真好,他身上好暖,還有烏鴉喜歡的草木味道。
如此地令我心安。
我想,我們這一生,會如同這塵世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,普普通通。
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,以為自己可以扶搖直沖,過轟轟烈烈的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