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信我,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。」
「你保證不了,因為我根本做不到。」
「你做得到,你現在只是病了,我會治好你。」
「治好我?怎麼治?挖了我的腦子?」
我笑了:「你們如果治得好,就不會把生了黲的烏鴉都燒死。」
「殿下,到此為止吧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你們實在太可怕了,我永遠無法再信,即便是殿下你,因為我烏鈴鐺,不再是沒腦子的烏鴉了。」
「今日這生了黲的烏鴉是我,明日便有可能是我的家人,你們不可能永遠把我們當傻子,我們也不可能永遠當蟲子,從今往后,你我之間再無瓜葛,如若再見,也是仇人。」
「你想清楚了,沒我的庇護,你會死。」
「不勞殿下費心,命由天定。」
「好一句命由天定,你可知我們鳳凰一族,便是這如今的天。鈴鐺你要乖,我再給你一次機會,到我身邊來。」
他高高在上,眼神陰郁,顯然沒了耐心,聲音除卻幾分懇切,更多的是陰沉。
我靜靜地望著他。
很久很久,他笑了,長長地嘆息一聲,緩緩閉上眼睛:「你為什麼不聽話呢,你可知為了你,我欺上瞞下,費盡了心機,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,如今又道再無瓜葛,當真是絕情。」
「我給過你機會了,既然命由天定,日后再見,我不會手下留情。」
「殿下不必手下留情,因為我也不會。」
「好,烏鈴鐺,記住你說過的話。」
11
我回了烏鴉部落。
又想起那只絕望的鳥。
生了黲的烏鴉,看著它的族人們在狂歡,他們又在唱那首祈福的歌——
東夷有旸谷,旸谷有大木,九日居扶樹,神鳥來送福……
它很想告訴他們,扶桑樹上的鳥,是金烏。
三足,十五個爪趾。
太陽神鳥,大日金烏,曾是他們的祖先。
可它不敢說。
因為前面無數次的教訓告訴它,一旦說了,它便會被鳳凰族燒死。
而把它送去給鳳凰族的,會是它的族人。
所以它眼神犀利,陰沉,絕望。
看著他們生活在寒冷的癲崖之下,將交易石頭當作此生最重要的事,對鳳凰族感恩戴德,被其他神鳥族視為鴉奴,被唾棄,毫無尊嚴。
偏偏他們,渾然不知,活在騙局里。
它叫不醒他們,所以它清醒地看著他們沉淪,日復一日地做著愚蠢之事。
后來,那只鳥飛出了蓬萊。
我在人間又遇到了崔寶兒。
青牛村一如既往地秀麗。
我站在村口,恰好遇到和同伴歸來的他。
他懶洋洋地將一根鐵鍬橫在脖子上,搭著手,悠然自得地走來。
我靜靜地站著,這次沒有穿蓑衣,也沒有戴斗笠,更沒有說話。
可他還是認出了我。
人都走過去了,又后退了幾步,遲疑著問我:「鈴鐺?」
我笑著點頭。
他張大了嘴巴,突然將肩上的鐵鍬拿了下來,人也站直了,緊張得露出一口大白牙——
「鈴鐺,你怎麼沒穿蓑衣,你這樣很危險。」
「不會有危險了,我已經生黲了,拜你所賜,長出了腦子。」
「啊?那,恭喜你。」
「……沒什麼可喜的,你們不是常說,難得糊涂。」
「難得糊涂,但是也不能一直糊涂,人總要先認清自己,才能知道活著的意義,否則糊糊涂涂一輩子,豈不白活?」
「可是我不是人啊。」
「哈哈哈,萬物生長,全都一樣。」
崔寶兒大笑一聲,然后興高采烈地問我:「你現在能吃烤番薯了吧?我上次都聽到你咽口水了,走,我烤給你吃。
」
我跟著崔寶兒回了家。
簡陋的三間屋子,普通農家小院,除了一些破舊桌椅家具,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。
他有些不好意思,撓了撓頭發——
「其實我有錢,都攢起來了,留著娶媳婦呢。」
他在廚房土灶烤紅薯,順便燒了一鍋粥。
我坐在一旁,喋喋不休:「你知道嗎,我是逃出來的,落荒而逃。」
「我本來想揭穿那場騙局的,我以為自己可以做到,可是我看著他們都在笑,看到我家嫂嫂,不久便要誕下孩兒,我于是去問我爹,很認真很認真地問他,若是我生了黲,他會怎麼做?」
「你知道,他很疼我的,所以他很認真很認真地想了想,回答我說,為了我們這個家,也為了整個烏鴉部落,他會把我送到老族長那兒燒掉。」
「我又去問我娘,同樣的問題,她的回答和我爹,一字不差。」
「大概是我表現得太絕望,他們很害怕地看著我,也很警惕,他們說,鈴鐺,你不會真的生黲了吧。」
「我有一種感覺,如果我答是,他們會立刻撲上來抓我,真的,我看到了他們的眼神,他們準備好了,真的好陌生好可怕……」
「可是,他們是我爹和我娘啊。」
「我一開始以為自己可以做很多,結果到頭來發現,我根本什麼都做不了,我連自己都救不了,無能為力,真的無能為力。」
廚房的土灶大概是燒得太嗆了,熏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。
我就這麼一邊流淚,一邊說個不停,最終崔寶兒上前,安慰著抱了抱我。
「鈴鐺,別哭,番薯馬上就烤好了,很香,今后只要你想吃,我便給你烤。」
「崔寶兒,我什麼都沒有了,我學會了思考,開了竅,代價是永遠地失去了家人,族人,和我的大殿下……」
「鈴鐺,你還有我,今后我可以照顧你,做你的家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