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低著頭上前,又低著頭跪在了他面前。
他又道:「頭抬起來。」
我依言抬起,對上他的眼睛,又很快把頭低下去,惶惶不安。
那張臉想來是慘不忍睹的,我眼睛很紅,額上都是汗,浸濕了頭發。
身子微微地還在抖。
鞭子打在臉上,真的好疼。
大殿下伸手抬起我的下巴,一瞬間,眼含怒意:「誰打的?」
我惶恐地搖了搖頭,表示沒關系:「不疼。」
「我問誰打的?!」
「不能說。」
誰不知道燦陽公主報復心極重,被她抽一鞭子是小事,被她記恨卻是大事。
大殿下冷笑一聲:「你不說我也知道。」
說罷,他竟要起身離開,被我一把抱住了腳:「殿下要去哪兒?」
「起來。」
「是我的錯,都是我的錯,嗚嗚嗚。」
我是一只傻烏鴉,還是一只沒有骨氣的烏鴉,更是一只怕事的烏鴉。
也難怪大殿下不喜歡鴉奴,實在是太卑賤了罷。
但是即便卑賤,我如今也是他紫元宮的人,想來這一鞭子讓他面上無光了。
我哭得好大聲,生怕他去找了燦陽公主,「不要,嗚嗚嗚,都是我的錯,我該打,與燦陽公主無關。」
「……松開,我不去找她。」
5
先前我給大殿下清理了幾日傷口,現在換成了他幫我敷藥。
臉上的口子較深,他說若不仔細,恐留下傷疤。
我趕忙表示:「沒關系,我不怕。」
大殿下聞言看我一眼,烏黑長睫下,斂著意味不明的眸光。
我立刻縮著腦袋不說話了,只害怕地低下頭去。
他輕笑一聲:「面上留疤都不怕,卻怕我?」
我的頭更低了。
他慢條斯理地敲了下案幾,兩道沉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,緩緩道:「怕我作甚?」
「……殿下不喜鴉奴。」
「……是。」
隔了很久,他才開口說了這個是字,言語之間微微悵然。
我忍不住問:「為什麼?」
「蠢笨,可悲。」
說罷,他又道:「可憐。」
我茫然地看著他:「我爹說,烏鴉本來就是蠢笨的,祖輩都是這樣,這是天性,正因如此大家才群居在一塊,遇事互相幫助,鄰里友善,從無壞心,這難道不是優勢?」
「鳳凰族能放心地將交易原石任務交給我們,不也是因為我們蠢笨嗎?笨鳥才會格外用心呀,殿下說我們可憐?為什麼這麼說呢,我們一點也不可憐啊。」
「我們在崖下有茅屋,身上長蓑羽,還可以用原石跟鳳凰族交換食物,我們的族人生活得很好,大家每天都很開心的。」
我睜著圓溜溜的眼睛,心中忐忑,不解地看著大殿下。
他卻輕笑了一聲,望向我的目光中含著憐憫:「鈴鐺,你不懂。」
我當然不懂,以我當時的那種腦殼,怕是永遠也猜悟不出什麼的。
所以我順勢地低下頭,又變成了一只忐忑的傻鳥:「殿下,我以后會離你遠一點的,絕不惹你煩心。」
大殿下先是沉默了下,繼而嘆息一聲,聲音竟少了許多冷淡和疏離,他道:「你不一樣的。」
怪哉,他說的那些話,我是越來越不懂了。
哪里不一樣?因為我是鳳后身邊長大的?沒族人們那麼蠢笨?
肯定是,大殿下如果這麼認為,我還是頗為高興的。
因為我烏鈴鐺,在癲崖時便是整個烏鴉部族的驕傲。
大殿下不知給我用了什麼樣的仙草,我的臉日復一日地好了,竟沒有留疤。
負傷的大殿下和爛臉的我,都恢復如常了,這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。
只是不知為何,打這以后,燦陽公主有日子沒到云霄神宮來了。
連朝薇姐姐也很少到這紫元宮來。
我有次在門外看到了她,她道是鳳娘娘遣她來送東西的。
東西放下她便匆匆走了,連話都不愿同我多說。
她看我的眼神變得怪怪的。
烏鴉蠢笨,也遲鈍,我竟沒有察覺出異常。
大殿下近來時常外出,有時好多天才回來一趟。
他去做了什麼我自然是不會知道的,他也壓根不會告訴一個鴉奴。
我在紫元宮的日子,不知不覺就這麼過了一年。
好消息是我沒那麼怕大殿下了。
興許真如他所說,我在他心中與尋常鴉奴不同吧,他同我說話時,雖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神態,但話卻逐漸多了許多。
殿下在殿內時,香爐裊裊,我也能乖巧地看著他,好奇地問一句「星辰樹為何比我們老族長還禿」了。
大概是我話逐漸多了些,他偶爾也會勾勾嘴角,啼笑皆非地看著我。
我同他道:「我大哥叫烏哈,我小時候他常帶我去崖上,教我怎麼飛,怎麼俯沖而下,每次我娘找我們,都會沖著天上大喊——哈哈哈哈哈。」
「我們若是沒有回應,她便疑心是自己聲音不夠大,拉著我爹和我二哥,一起朝著天上喊——哈哈哈哈哈。」
「有一次,好心的鄰居們也幫著喊,我們烏鴉一族都是熱心腸,大家不知發生了什麼,但是都跟著一起喊,整個部落都回蕩著哈哈哈哈哈的聲音。」
「然后聽聞外面傳言烏鴉族瘋了,鳳娘娘還派了人前來查看……殿下,你知道這事嗎?」
「……知道。」
大殿下揉了揉眉心,沒忍住,笑了。
這一年,又到了我回家探親的日子。
恰逢大殿下不在,我便得了鳳后應允,飛回了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