掏帕子為我擦了臉上的豬血,沒好氣道:「號得那麼凄慘,還當你被豬殺了。」
第三日,刀崩了,豬死命掙扎,就要摁不住了。
我手忙腳亂摁著豬,千里傳音喊人來磨刀。
來的還是元淮。
他一聲不吭,抽出自己的刀,麻利地給豬抹了脖子。
豬血汩汩流出,淌入盆中,干凈利索,不曾濺出一滴。
與我殺豬時血呼啦的場面截然不同。
嘖嘖,是個好屠夫。
我和著面,元淮在邊上噌噌噌,將我的殺豬刀磨得锃亮。
我說:「你別說,咱倆一個屠夫,一個伙夫,真是好搭檔。」
元淮臉上寫著不愛聽。
我又說:「等打完這一仗,咱倆就搭伙過吧,一個做餅,一個殺豬。生個孩子,再賣豆腐。如此平平淡淡過完一生,豈不舒服?」
元淮放下刀:「你從何覺得我們要打仗?」
「若不打仗,不必日日操練得這麼辛苦,軍中伙食也不至于頓頓有葷有素。」
「況且,大昭受西涼侵擾已久,僵持之下,燕地已漸被拖垮,百姓生活水深火熱。所以這一戰,勢在必行。」
元淮說:「戰火一起,勞民傷財,多少人要流離失所,妻離子散。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。」
我說:「若傳言沒錯,六年前大昭出征南蠻,便是元小將軍主張的。當時的大昭比如今還要不堪,可將軍說,長痛不如短痛,一時戰,是為百世安。」
「將軍果敢狠厲,定然比三娘還懂不破不立的道理。有時候,主動打破僵局,以身試險,方能贏得一線生機。」
元淮看我的眼神帶著探究:「你一個賣肉餅的,懂的會不會太多了。」
我一臉諂媚:「嘿!要不說環境造人呢!元小將軍聰明睿智,治軍有方,三娘被這軍風熏陶了幾天,都變機靈了呢!」
元淮白我一眼,將殺豬刀遞給我。
「好好殺你的豬,殺人的事,少管。」
07
元淮整治的第二刀,揮向了公主府。
他說,子民的賦稅不養閑人,將公主的面首全部拉來充了兵,并揚言,公主招一人,他便抓一人。
眼見山珍海味養出來的這些細嫩面首變得灰頭土臉,滿手老繭,公主不干了。
車馬十余輛,將自己的行頭浩浩蕩蕩運進了軍營。
公主往元淮榻上一躺,不走了。
「不讓本宮玩面首,那便來玩將軍。」
元淮也不與她爭,鋪蓋一卷,搬來了伙房。
起初,我是不同意的。
「我一女子,雖不算妙齡,卻也年華正好,風韻猶存。怎能與你同睡?」
元淮手上鋪著被子:「你滿軍營去問問,誰不知咱們軍營有三類人,男人,女人,和殺豬的三娘。」
「再說,不來這里,你讓我一將軍,去睡馬棚?」
那晚,我睡里屋,元淮睡外屋。
隔著一扇門,各將自己這邊拴得結結實實。
主打一個誰也不信任誰。
白天殺豬累極了,我倒頭便睡。
夢里,我又見到了容郎。
像他被囚在公主府的那三年里一樣,我隱于街巷,酒肆,胭脂店,包子鋪,遠遠地望著公主的車輦駛過,車中坐著公主與容郎。
街上的人群如潮水般涌上,人們紛紛踮起腳尖,爭著看公主的車輦。
車上雕的是容郎親筆描繪的鳳圖,簾上繡的是容郎親筆描畫的花鳥。
如今,只有從公主身邊,才能得見京都第一畫師容溫的生花妙筆。
夢里的我,也像那三年里數次見著他時一樣,心揪起來地疼。
我站在長街這頭,初夏密密匝匝的樹葉將我遮住。
容郎在那頭拾階而上,他突然回頭,穿過洶涌人潮,望向了我這邊。
我焦灼地朝他揮手,喉嚨干啞無法出聲,只是淚如泉涌。
容郎卻朝我笑了,仿佛他的人生并沒有經歷過那些羞辱與苦難,他依然還是那個閑適從容的少年。
夢終究是夢,容郎未啟唇,我卻聽見他的聲音清晰傳來。
「月娘,忘了我,好好過完這一生。」
石破玉焚的一聲巨響,人群齊聲驚呼。
一身白衣的郎君自城頭決然躍下,碎作一攤殷紅。
公主或許早已忘了,我卻沒有忘。
這日,是容郎被囚的三年之期。
我自夢中驚醒,驚覺自己喉頭干澀,滿面淚水,似在夢中哭了許久。
元淮的聲音隔墻傳來:「醒了?」
我心中一驚,擁被坐起:「你怎知我醒了?我在夢中……可有說什麼?」
元淮默了片刻,生氣道:「你一入睡,便鼾聲震天,這會終于清凈,可不是醒了?」
我松了口氣,復又躺下:「不好意思,吵到你了。我先醒著,讓你先睡。」
元淮聲音微顫:「算了,還是你睡吧。這一宿被你吵得……心煩意亂,睡不著了。」
08
次日一早,我怕吵醒元淮,準備跳窗出去殺豬。
爬上窗戶,縱身一躍,卻被元淮接住了。
我奇道:「咦,你怎麼醒這麼早?」
元淮雖被我吵得一夜未睡,看起來卻神清氣爽。
他穿了一身好看的常裝,長衣窄袖,更顯得肩寬腰瘦。
就連頭發,都是沾了水認真梳攏的,端端正正,紋絲不亂。
我內心嗤笑,元小將軍表面上不近女色,不惜搬來伙房躲避公主,實際上,還不是公主一來便開始精心打扮,孔雀開屏?
開屏的元淮略帶嬌羞:「今日我休沐,你也別殺豬了,陪我去鎮上采買。
你不是說……軍營的殺豬刀不夠快,剝豬皮時不夠利落,有辱你的水準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