據說人死之前,五感六識會被無限放大。
我聽到了窗戶那邊,傳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。
這真是偷雞不成,出師不利。
唉,三娘我無顏面對父老鄉親。
05
醒來時,那些漂亮的腦袋又擠在一起。
「三娘這女子,忒狠!」
「元小將軍那樣軟硬不吃的男子,連公主都拿他沒轍,三娘竟輕輕松松,叫他親了屁股。」
「咱們但凡有三娘的業務能力,也不至于賣這麼久的皮肉,都尋不到個長久靠山。」
「可惜終究不知道小將軍的屁股白不白。」
「嘿,等三娘親自驗了,咱們問她。」
她們簇擁在我腦袋上空,討論得熱火朝天。
聽得我很想再死一死。
更要命的是,元淮經打聽,知道我其實是個賣肉餅的,不但被他當作賣皮肉的抓了來,還被他在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啃了屁股。雙重愧疚之下,頂著一張舍生取義的臉,要給我個名分。
「女子名節重要,我會對你負責。」小將軍站在我重新開張的肉餅攤前,一副要死的表情。
「名節算個屁,三娘不需要。」我揮手趕他走,別耽誤我烙餅。
元淮看著我手上的餅,突然問:「你在這里賣肉餅,一個月能掙多少銀子?」
我說:「不多不少,一兩銀子。」
元淮說:「來軍營做,給你五倍。」
我悔得猛掐大腿。
呔!方才怕他是要向我收稅,報少了!
我收拾東西,隨元淮回軍營。
行李簡單,不過一個包袱的換洗衣服,一只臉盆,一把梳子,都掛在元淮的馬上。
我抱著一只罐子,一卷畫,與元淮牽馬走。
「罐子里裝的什麼?」
「亡夫的骨灰。」
元淮默了片刻,又問:「為何不入土為安?」
「我四處漂泊,居無定所,走到哪里,便將他帶到哪里。他喜歡山川湖海,花鳥魚蟲,定然也喜歡隨我四處看看。」
我抱緊罐子看向遠方:「顛簸三年,倒也希望今年,能讓他入土為安。」
元淮不再說話,氣氛略顯沉悶。
我開口逗他:「將軍今年二十有三,據說從未論及婚配。可是身上有什麼不可說的隱疾?」
元淮果然瞬間垮起了臉。
我笑道:「將軍要給我名分,怕不是想與我形婚,去擋眾人的議論?」
話說到這份上,我以為他大概要惱了。
不知是不是當時的晚霞太美,氛圍太好,他不但不惱,倒同我聊起了過往。
「十七歲那年,我也曾驚鴻一瞥,喜歡過一個姑娘。」
「六年前,我第一次作為將領出征南蠻,大軍于夜間拔營,將士們出奇地安靜。因為那是一場敵眾我寡的硬仗,勝算渺茫,卻又不得不打。將士心照不宣,這次或許就要為國捐軀,甚至不會有活著的人,能將兄弟的尸首帶回故土。」
「行至山谷,卻見人影憧憧。大昭的百姓自發趕來,鳴鼓擺酒,為我們踐行。」
「山谷上,立著一曼妙女子,紅衣綺帶,云袖長舒,踏著踐行的鼓點,為我們跳了一支塞上令。」
「那樣美的舞,本是大家小姐悄悄習練多年,預備在王侯公卿面前一展芳華,好為自己掙個好前程。可她偏不,她說,大昭的士兵將腦袋提在褲腰上,用鮮活的生命換來萬世太平,若他們都不能看,又有誰有資格,看這歌舞升平?」
「那晚的月亮真亮,我坐在馬上,甚至能看清姑娘腰上灼灼的紅胎記。
月下一舞,艷驚四座,姑娘摔碎了酒碗,朗聲道:大昭的山河明月,如花嬌娥,就托付給你們了!」
「那一戰本無勝算,最后卻贏得徹底。」
元淮眸色亮晶晶,講到濃處,卻戛然而止。
我極力壓住眼中酸澀,問:「后來呢?」
「后來,我從尸山血海中爬回來,想著要見一見那于黑夜中為我點了明燈的姑娘,卻聽說,她成親了。」
「我想,這樣也好。這樣好的姑娘,是該嫁個吟詩弄畫的公子,平平安安,山高水長地過一輩子。可是,她過得不好。」
「等我安頓好一切回到京都,她已消失得干干凈凈,像從未來過這個世上一樣。那晚月下一曲絕艷,倒像一場夢。」
元淮面上動容,再也說不下去。
我一拍腦袋:「將軍要給我名分,是不是因為那晚,見到我腰上也有那樣的紅胎記?」
說著激動地動手掀衣:「像嗎?那女子的胎記,位置和大小,也同我的一樣嗎?」
元淮皺眉摁住我的手:「大約差不多,記不清了。」
我開懷大笑:「將軍不會是想拿一個賣肉餅的娘子,做那千金小姐的替身?」
賣力地扭動腰肢,像只蠕動的蛆:「將軍,想看我跳舞嗎?興許我好好學一學,也能跳得不錯。」
元淮嘴角一抽:「不必了,我還是喜歡看你殺豬。」
06
我的肉餅攤搬進了軍營。
每日天不亮,就起來殺豬。
天一亮,雞打鳴,三娘剔的豬骨,亮晶晶。
將士們說,三娘殺豬的點比公雞準時,此后每日聽見肥豬嗷嗷叫,他們便起床穿衣。
初來乍到,軍營的東西,用著很不趁手。
第一日,繩斷了,豬跑了。
我粗著嗓門,喊人幫忙攆豬。
豬回來了,后面跟著元淮,額頭薄汗,粗氣輕喘。
嘖,這家伙,沒洗臉都這麼好看。
第二日,盆破了,血灑了。
我與案上剛宰的豬齊聲慘呼。
元淮氣喘吁吁跑來,換了盆,摁了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