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洞越大,那亮光卻越來越弱,那個學堂好似離我越來越遠了,聽不見聲音了。
我上來時,換了身衣服。
「少奶奶,外頭有人要見你。」
來的,是一個饑瘦的小姑娘。
「小姐好,我來撿我娘回家的。」
她是奶媽口中的那個女兒,只是眼里沒了光。
難怪何北歸愿意放她進來,原是怕她去報官要我應付過去。
「你怎麼來的?」
我讓人備下些熱菜。
「走過來的,」她臉色發黃,瘦得只剩骨頭,「和爹爹走了一個多月。」
「你爹呢?」
「路上被人搶食,他不給,要留給我的,被捅死了。」
我心里一酸。
來時還有爹陪著,回去只有自己和阿娘的棺材了。
「家里還有地嗎?」
她搖頭,如今戰亂保不住也是常有的事。
「我已經遣人將你娘送回家了,」我洗干凈她的手,「你在我這兒待著,還有口飯吃。」
她很乖,只是提及娘親時,低下了頭。
我抱住了她,什麼話也說不出。
趁著丫鬟去換水的空當,她忽然塞了張黑白照片給我。
那照片上,是女子學堂。
火燒盡的廢墟之上,一群姑娘坐著上課,目光堅定。
照片背后,是沈階的字。
「我們一定會勝利。」
淚水落在她的字上,我回神,將照片穩妥地收了起來。
「誰給你的?」我問她。
「沈姐姐。」她小聲地說,「爹爹被捅死后,我差點被拐到煙館,是沈姐姐的人救了我。她問了我名字,又問了我阿娘的名字,一路暗中護著我,讓我把這東西親自交給你。」
「她還說什麼了?」
「她只讓我告訴你,『中秋蟬盡』。」
那是我們之前定下的暗號。
她要在中秋時,把學堂和醫學校的姑娘們轉移到上京去。
沈階要組成一支后備的醫療隊。
什麼地方需要醫療隊?
我心中一驚,他們要打第二槍了。
丫鬟又回來了,換了一盆新的水。
我鎮定地接過,小姑娘也沒再說話。
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沒有名字,」她抬頭,大眼睛看著我,「阿娘叫我臭娃。」
我幫她擦干凈,牽起她的手。
「走吧臭娃,吃飯去。」
臭娃比其他同齡的孩子都早熟,她學習能力很強。
我教什麼,她就認真地學什麼。
有時候她看著書的模樣,其實和深井另一頭的那些孩子沒什麼區別。
只是更瘦,神色更灰暗些。
半個月過去,府上人說:「少爺升官了。」
他查了好幾個革命黨的人出來,還鏟平了沈階的醫院。
沈階身份存疑,但她家把她保了下來,只說她不曾參與。
「少爺說了,女子成不了什麼事兒。」
中秋將近,我爹為巴結何北歸,又給他送了錢。
何北歸借著過節的由頭,便將我放了出來。
我出來那日,何北歸將江漪抬為平妻,這些日子應酬都是她陪著去的。
我原先住的苑落,被江漪占著。
她半躺在榻上,熟練地點燃煙槍,噙在手里搖搖晃晃地,命人將我的東西全丟出去。
「少奶奶,我終究是成功了。」
煙味嗆人,我捂住了臭娃的口鼻,沒多停留。
何北歸遣人讓我過去。
走到前門處,他從一輛新式汽車上下來。
「這東西,錢都買不到。」
他努力地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,又說:「想不想試試?」
我沒說話,他冷笑:「你也不配,這是給漪兒的。」
我又看了那車一眼,后來便再沒見過。
何北歸教江漪開車,江漪玩心大,學不到幾天便自己開了出去。
一路開到了原先女子學堂的廢墟邊,朝著人群開去,直直地撞在沈階身上。
「誰讓她之前不肯讓我去學堂當老師的!」
前廳處,江漪跪在何北歸身旁。
「荒唐!她是哪家小姐,你難道不知?」
何北歸將熱茶潑在江漪臉上,她躲了過去,杯盞在我腳邊碎開。
「少爺,您如今身份大不同了,靠著洋人還怕她沈家不成?」江漪軟骨頭似的纏著他,「更何況,上京離這遠著呢,您隨便按個什麼罪名將她抓起來,快速地殺了,誰又知道了?」
我手一抬,喝了口熱茶,眼神示意站在角落的臭娃。
臭娃轉身出了前廳。
不一會兒,外頭的隨從進來,遞來一華美盒子裝著的膏。
「少爺、少奶奶,」這人喊的是江漪,「大人說了,這是今日賞給少奶奶的份。」
江漪眼神復雜,看了眼何北歸。
對方沒有回望她,而是挪開眼,喝了口茶。
「去把我的煙槍拿來。」江漪對丫鬟說。
我起身,走過連廊,在轉角處,給了那送東西的隨從一錠銀子。
「謝少奶奶,里頭放滿了三日的量。」
我點點頭,抬腳偏苑。
今夜是中秋夜宴,何北歸請了一眾貴客。
他命令我只能在偏苑待著,不能出來丟他的臉。
四下無人,我放下繩索,鉆進鐵籠里。
那鐵銹還沾著奶媽死前干涸的血漬。
我別過眼,沉進深井。
里頭的洞,已經快占滿井底,只是黑黢黢的,看不到盡頭。
臭娃回來了,她將我拉了上去。
「沈姐姐被關在城南的牢獄里,今夜亥時南城桂府的人會去給她送飯。」
我摸了摸她的頭,囑咐道:「今夜你別出去,就在這里待著等我回來。
」
她很聽話地點了點頭。
可我臨走前,她還是忍不住牽住我的手。
「小姐,你還會回來嗎?」
「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