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明面上,忠勇侯和衛督公依然涇渭分明。
可恰如謝昭顏所說,皇上讓崔家返京,為的就是制衡朝局。
他忌憚崔家的權勢,幾次三番地試探。
義父被兩位皇子夾在中間,敲打和示好一刻都沒有停下來過。
皇權如壓頂利刃,讓崔家上下都籠罩在了一層山雨欲來的陰云中,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三哥,眉心都時常緊皺著。
八月中秋剛過,皇上便下旨要五姐進宮,讓她當宮中女官。
這道旨意來得突然,連衛恕都沒有聽到風聲。
說是當女官,實則是人質。
旨意一到,宮里來的人竟是要當場將五姐帶走,半點反應的時間都不給。
五姐素來冷靜,拉住我的胳膊囑咐了兩句,讓我照顧好義父義母,隨后就跟著人走了。
五姐走后,三哥直接捏碎了茶盞。
「父親,皇上這是忌憚崔家到了何等地步?這次帶走茗兒,下一步是誰?帶走母親嗎?既如此,我們為何……」
三哥話未說完,義父就一掌拍在了桌案上。
我眼皮一跳,拉住了還想繼續說話的三哥。
崔家往上倒四代,都是明晃晃的保皇派,最恨亂臣賊子,專出忠臣良將。
三哥的話落在義父耳里,難免刺心。
義母垂下眼簾,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:
「我一生就只有茗兒和小筠這兩個女兒,誰若對她們不利,我就是拼了這條命,也不會放不過他。」
暮色四合,廳內無話。
夜間,一只信鴿停在了我的窗前。
我取下了綁在它腿上的紙卷,上面是衛恕鐵畫銀鉤的兩行字——
【崔小姐暫居宮中,一切有我照料。
】
信紙被我引燃,火光忽烈,映亮了眉眼。
衛恕說照料五姐,我自然是信任他的。
他這段日子因為皇上壽宴在即,所以忙得腳不點地,兩位皇子的爭斗也愈發遏制不住了。
那把龍椅換人坐的事,恐怕就在這一兩年間了。
可若新帝登基……誰能容得下衛恕?
15
五姐進宮不久,皇上的刀就再度伸向了崔府。
宮中傳來的消息,皇上有意立四皇子為儲,更要收回崔家的兵權,將駐守戊城的大哥貶去苦寒之地,給四皇子鋪路。
皇上心意已定,只是尚未找到機會明旨。
四皇子的外祖家和崔家素來不睦,來日四皇子登基,一個失權的忠勇侯,恰好是他立威的靶子。
月隱星懸,我拿著剪子剪了一截燭芯。
「陛下這是要絕了崔家的路。」燭火搖晃間,義父開了口。
「我父親是當今陛下的長兄,父親獨我一個女兒,論起來,我亦是元烈帝嫡親血脈。」
義母的聲音不大,卻讓我和三哥同時被自己的口水嗆到,驚疑不定地抬起了頭。
在對視一眼后,這股子驚疑就從我和三哥的眼里消失了。
畢竟義母這話聽起來,雖然太過反賊……但還挺有道理的。
義父沒有出聲,可我知道,他書房里舊部的書信已經堆成山了。
樹倒猢猻散,他們不希望義父這棵樹倒下。
沉默良久,義父道:「缺一個時機。」
我抿了抿唇:「陛下的壽宴,或是個機會。」
三哥「唰」的一下看向我,只差把「孺子可教」四個字貼在我的身上了。
義父顯然也想到了壽宴,只是仍在猶豫。
「禁衛戰力不俗,若是壽宴動手,宮中需有內應。
」
「有一個人,或許能幫忙。」
「誰?」
「東廠督公,衛恕。」
三哥的手抖了一下,盞中的茶水差點潑了出來。
他雖不再認為衛恕是個實打實的奸臣,卻也從來沒懷疑過衛恕對皇上的忠心。
「衛恕?他可是唯皇命是從,只效忠陛下一人的。」
「倒也……沒那麼效忠。」
我沉吟了一下,頂著廳中幾道見鬼似的的目光,繼續道:
「不管皇位落到誰的手里,東廠定然是保不住的,若義父許諾在事成后保下衛恕的命,他或許會幫忙。」
16
半月間,幾位在外的兄長相繼潛進了京都。
陛下壽宴當日,合宮同慶。
義母奉旨進宮,我提前扮作了小丫鬟,隨護在她的身邊。
宮中眾人推杯換盞,酒過三巡時,衛恕謀逆,血染瓊花臺,狼子野心昭然若揭。
而衛恕謀逆的手段也相當直白——下毒。
幾位皇子嘔血不止,宮妃和宗親恨不得找個縫鉆進去。
我擋在義母身前,看著衛恕將劍抵在了皇上的脖子上。
衛恕倒是沒有在皇上的酒中下毒,可泛著冷光的利刃,還是讓這位年過五十的帝王止不住地顫抖,抬手指著衛恕,聲如泣血:
「衛恕……你!你一介罪奴,枉朕扶持你至今,你竟然想要謀權篡位!」
縱使皇上不希望衛恕獨大,卻也一向篤定衛恕忠于自己。
今日這一遭,堪稱亂拳打死老師傅。
「自該多謝陛下扶持,若非陛下恩典,奴才也不能如此輕易地在禁衛之中安插人手。」
「你一個太監!你要這皇位做什麼!」皇上拍了拍龍椅扶手,聲調又尖又利。
「四皇子曾教導奴才,一人之下也是下,奴才聽進了心里,實在是不想還有人踩在奴才的頭頂了。
」
衛恕這話說得認真,劍刃又逼近了一寸。
而四皇子糊了半臉黑血,已然去見了閻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