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躍,我被人踢到了廊柱上,幸而刀也偏了,衛恕只是因亂傷了胳膊。
他的傷不算重,而我舊傷之上加新傷,連叫的力氣都沒了。
看著衛恕被包扎起來的傷口,我忽然覺得,那傷就像他曾說過的忠骨,一層一層地被裹緊。
衛恕做不到一身清白,連帶著他的那份忠骨,也晦澀到無人愿意去看上一眼。
他遇刺的事若是傳出去,只會有人覺得這又是一場顯貴爭權的戲碼,卻少有人會細究,衛恕處理的那個朝臣背靠皇子,借族人之手侵占良田,屢教不改。
衛恕對這樣的刺殺習以為常,他說自己注定是活不長的,死在何日都無所謂。
畢竟將來新帝登基,第一個容不下的就是他。
這次的刺殺并沒有掀起什麼風浪,但衛恕對我這只救命恩貓的在意程度空前高漲。
甚至,連去泡澡都要帶上我!
我炸了毛,只感覺自己的五官都在亂飛。
「別怕,不讓你下水,只是你不在我旁邊待著,我不放心。」衛恕的語氣罕見地染上了幾分戲謔,「怎麼越養你,越覺得你像謝二。」
「……」
客氣了,我就是謝二本人。
而且他這話說的,好像他和謝二很熟似的。
衛恕將我放在厚厚的毛毯上,蹲下身體,好整以暇地輕戳了我一下。
「阿青,畢竟你也是被她養過的,你說她是喜歡當崔六郎,還是更喜歡當謝筠?」
「砰」的一聲,我的腦中仿佛炸開了一片焰火。
見我像塊石頭一樣窩在原地,衛恕也不繼續問了。
「也是,你只是一只貓,哪里會知道這些。」
衛恕獨身走向了溫泉。
在氤氳的溫熱白霧中,我緩緩埋下了頭,感覺人生多艱,艱到我想刨個洞把自己埋進去。
衛恕的聲音悠悠地飄了過來:「阿青,你怎麼了?」
我下意識看向了衛恕。
一眼之后,我拖著病體爆發出了一聲尖銳的貓叫,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。
衛恕!你大爺的!你是個假太監?!
09
我終于確認了之前和衛恕相處的種種不對勁因何而起。
他是個假太監。
他中意我。
在知道自己惦念的摯友崔六郎是謝筠時,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衛恕繃不住了。
于是他開始變得扭扭捏捏、鬼鬼祟祟。
確認了這件事的我,看向衛恕的目光也逐漸鬼祟了起來。
衛恕聽不懂我那罵人的貓叫,只以為我是因為傷重不愈,所以心情不好,對我越來越精心照顧,甚至要帶著我同床而眠。
我拒絕的貓叫聲,于他而言,成了歡喜的應答。
這樣詭異的日子過了兩天后,衛恕收到了手下人送來的諸多關于「謝二小姐」的消息。
自那日離開謝府,衛恕心底的異樣感就沒淡下去過,所以才讓人留心看著。
在那些細碎的消息中,最惹眼的有兩則。
一則消息是京中關于謝二小姐克死雙胞胎姐姐的流言,是薛承拱起來的。
而另一則消息是,謝二小姐受流言困擾,打算離京遠游散心,私下已經開始收拾行裝了。巧的是,薛承也在偷偷準備離京。
借流言之故離開京都,順理成章。
日后天大地大,誰還能管她到底是誰。
自看完所有的消息后,衛恕就獨坐在案前,仿佛被人點了穴,一言不發。
我趴在書案上,用爪子磨了一下那則說謝二小姐要離京的消息,隨后朝衛恕呲了呲牙。
放屁!我又不是真的崔六郎!怎麼可能跑去遠游!
過了好一會兒,衛恕才忽然起身,叫來了手下。
「翻一樁薛家舊案出來,找由頭把薛承抓進暗牢,我要親審!」
「督公,薛公子是淑妃唯一的外甥,薛家那邊……」
「淑妃明日就會生病,不會再管薛家的事。」
衛恕吐出這句話后,來人垂下頭,飛快退了出去。
寂靜的室內,衛恕跌坐在椅上,緩緩闔下了眼簾。
翌日,淑妃偶感風寒,纏綿病榻,而薛承也進了暗牢。
聽說那地方是前任東廠督公所設,其中七十二道刑罰,廠衛法外施刑,造下過無數冤獄。
自衛恕接掌東廠起,暗牢就很少再啟用了。
這次衛恕親自去了暗牢,沒有帶上我。
我被幾個侍女看著,喝下藥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,直到日暮時分,衛恕才回來。
衛恕的衣袍上血跡干涸,有人上前想要伺候他換衣裳,卻被他漠然斥退。
等人都離開后,衛恕才注意到我已經醒了,走近后一聲不吭地抱起了我。
他身上血腥氣尚未散盡,我看不見他的神情,只感覺到他好像很冷,好像回到了慶州的那場大雪里。
幾息的工夫,衛恕咳嗽了起來。
一聲接著一聲,讓人聽著心驚,震顫得我身上也在泛疼。
「偷梁換柱……好一招偷梁換柱……」
衛恕低低地笑了起來,靠在榻邊,坐在地上,喃喃自語:
「我不該在那段時間離京的,若我沒走,薛承的手段絕不會得逞。」
衛恕將下巴輕輕抵在了我的頭頂,自己也蜷縮了起來。
「阿青,她都還不知道,我其實沒那麼壞。」
「喵……」我知道。
10
衛恕用刑的手段師承上任督公,薛承只扛了十幾道刑罰,就意識模糊地把自己一年來做過的事全部吐了出來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