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冷冷瞥他一眼,低聲呵斥:
「快閉嘴吧,難道光彩嗎?
「你娘和表妹都是被你們家的男丁牽連,你要是心里真過不去,不如跟她去了。
「看見宮門口的石頭了嗎?對,從那走出去,回家再死,我這人心善,見不得血。」
宋明陽拂袖而去。
嗤,脆弱的廢物男人。
16
我與陸琬上次相見,還是兩年前。
她黑了不少,一雙眼鋒利如出鞘寶刀,更顯風采。
「大將軍好威風啊。」
「顧尚書也是風姿不凡。」
我倆恭維一番,一同朗聲大笑。
她拍了拍我的肩膀:「你我姐妹,走到今天諸多不易。」
「也算得見天光。」
「此后自是一片坦途。」
「聽聞,陛下今日也要到場?」
「宴無好宴,接招便是。」
長公主朝中勢力穩固后,就不再隱藏野心,如今皇帝與長公主的關系勢同水火。
只是,正如我之前所言,給出去的權力,想收回來難上加難。
所謂禮教,不過是聰明人束縛別人的工具。
在帝京最頂層的權力中心浮沉,誰都不是傻子,自然知道,拳頭大才是硬道理。
長公主朝中有人,有兵權,最重要的是,她還有錢。
她如今已經隱隱凌駕于皇帝之上,封號也從凝華長公主,換成了鎮國長公主。
宴飲過半,皇帝突然開口:
「朕聽聞,顧尚書和永寧侯府的世子曾訂過婚?
「婚姻結兩姓之好,我看永寧侯世子與顧尚書也是郎才女貌,年歲相當。
「冤家宜解不宜結,朕今日就做主給兩個愛卿賜婚吧。」
聞言,我差點笑出聲音。
這都什麼時候,還想著用賜婚解圍呢?
我敢嫁,宋明陽敢娶嗎?
他今日把我娶進門,不出半月我就能讓永寧侯府上演一出無人生還。
「本宮覺得,不甚般配。」
「皇姐是要駁朕嗎?」
皇上猝然發難,冷冷瞥向長公主。
長公主卻渾然不覺,端詳一番宋明陽。
「陛下有所不知,顧卿啊,不喜歡宋小侯爺。」
「感情都在培養中,不試試怎知不喜歡?
「好了,不必多言,就這麼定了吧。
「半月后就是好日子,顧尚書,準備出嫁吧。」
我彎唇,躬身領旨。
宋明陽同我并肩跪在一處,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道:「等你嫁過來,我們再算賬。」
「蠢貨。」
「顧尚書既然要出嫁,就回去繡嫁衣吧,近日不必上朝。」
我欣然應允。
皇上無非是想要戶部的權。
但我若是不上朝,就控制不了戶部,那我這個尚書也做得太丟人了些。
……
我告假后,一眾心腹同我一起稱病。
戶部事務都落在皇上派來的空降兵身上,不過三日,就出了不少錯。
但這時再想讓我去收爛攤子,可沒那麼容易。
對于戶部的催請,我一概不理,一心在家繡嫁衣。
「陛下訂的婚期,我實在沒時間做別的。」
皇上也干不出讓我回去的事。
只好擰著鼻子認了。
宋明陽大張旗鼓送上破爛聘禮。
他生了一副好皮囊,打扮起來還挺像個人的。
「時月,我真是等不及娶你了。」
我笑了笑:「是嗎,我也是,等不及出嫁了呢。」
17
我出閣那日,十里紅妝。
長公主和一眾同僚都來送嫁,好生熱鬧。
宋明陽一身大紅喜服,黃昏時騎著馬,前來接我。
入府后,堂上沒有雙親,宋明陽放了信號箭。
他站在轎子外,冷笑三聲:
「顧時月,就算你爬得再高,在皇權面前也是白費。
「我今天就讓你好好知道,什麼是女子本分!」
提前安排好的兵士將花轎團團圍住,宋明陽一臉喜色。
「留她性命,我親自處置!
「剩下的人,去前院,將一眾亂臣賊子統統絞殺!」
「永寧侯世子,京中調兵可是死罪!」
宋明陽朗聲大笑:
「你真是不知死活!
「我這兵,可是陛——」
他的話沒有說出口,嘴角溢出鮮血。
轎簾掀開,里面坐著的不是我顧時月,而是一身銀甲的陸琬。
她抬手抽出長槍,連眼神都沒有給宋明陽一個。
身后,巨大的嫁妝箱子打開,里面沒有嫁妝,藏著的都是精兵良將。
「永寧侯世子謀反,我等快快殺出去,保護陛下!」
……
本應出嫁的我,此刻正隨長公主一起,在宮中。
確切來說,是皇帝的寢宮。
他本還在等著自己人傳來好消息,沒想到,等來的是長公主。
「皇姐,你要弒君嗎?」
「陛下糊涂了,我是來救駕的呀。」
「救什麼駕?」
我在公主身后,接道:「永寧侯府謀反,現已伏誅。」
「你這反賊!」
長公主冷笑:「顧卿,接著說。」
「是。
「永寧侯府狼子野心,勾結琰王,謀反逼宮。
「陛下已被反賊所害,嗚呼悲哉。」
言罷,我躬身退出宮室。
宮門外,太陽落下,昏暗夜色中,隱隱有打殺聲傳來。
真好,明日或許是個艷陽天。
皇上的親隨只剩最后一個, 是自小服侍他的內侍總管。
「你們如此對陛下,就不怕遭天譴嗎?
「陛下對長公主還不夠好嗎?!」
我看著他,一點未曾閃避。
「不怕。
「我們早就嘗過天譴的滋味了, 現在也該輪到你們嘗嘗了。」
皇帝對長公主好嗎?
或許是好的。
但這點好不足以抹平一個尊貴女人心中熊熊燃燒的野心。
他能力不夠, 坐在高位就是錯。
大家爭到最后,已經不能論黑白對錯, 誰走到今天手上沒沾過血?
權力本來就是一種暴力壟斷, 所謂變革只是一群人掀翻了另一群人。
你問我,此刻的我是否正義?
我只能說, 我從不曾背棄我的立場。
18
半月后,一切塵埃落定。
長公主強力壓下所有聲音,登基稱帝。
這條路,她走了二十八年。
而我從商賈女,到左尚書令, 也走了十年。
士族間對此尚有微詞,民間也有組織反對女帝。
但長公主稱帝后,輕徭薄稅, 衣食滋殖, 民眾日子越發好過。
百姓是很樸實的,穿衣、吃飯, 能解決這兩件大事,就是好皇帝。
至于皇帝是男是女,他們其實并不在意。
得民心者得天下。
所謂上行下效, 幾年后,民間溺斃女嬰之事幾不可見。
不少士族為了向女帝投誠, 特意選出族中女子為繼承人。
……
建安十一年,女帝病重。
左尚書令侍疾躬親。
同年六月,女帝駕崩,傳位于太女。
……
陛下過世那日,其實很平靜。
「時月, 這一晃兒, 你怎麼都有白頭發了?
「朕初見你時,你還是一個小姑娘呢。」
我握著陛下的手, 淚如雨下。
她的手如枯枝,神色卻很欣慰:
「好了,說你小姑娘,你還真哭上了。
「朕這一輩子,回首看,當真沒什麼后悔的事情,這一生也算值了。
「朕先歇歇, 你們繼續忙著, 替朕好好輔佐太女。」
她生前建立凌煙閣,讓我們這些隨她一路的人入閣,享國朝供奉。
陛下駕崩,我等老臣也遲早會隨陛下一起, 塵歸塵土歸土。
但, 人生有限,思潮無限。
我扶起哀戚的太女,年幼的新君眼中有野望, 也有迷惘。
「殿下,接下來,就是您的時代了。」
- 完 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