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汝臣從衣袖里取出半枝梅花來,放到我的桌案上。
「謝懷寂走后,蕭遲聽說陛下在鬧脾氣,也就匆忙走了。我去天童寺山后,給阿鸞折了梅花。」
周汝臣自幼便是如此,出門總會給我捎回東西。
若不是我被先帝召入后宮,我大抵是會嫁給他的。
與周汝臣做尋常夫妻,應當是極好的事情。
周汝臣問我,要不要去看看皇帝。
皇帝如今被關在攝政王府上,陳霜要去看熱鬧,就直接跟著蕭遲回去了。
想來,皇帝被他管教月余了,我也該去看看了。
就讓蕭遲扮黑臉,我扮白臉,如此甚好。
沒想到,到了攝政王府上,蕭遲卻病倒了。
皇帝說,蕭遲只是在訓他,突然就暈倒了,昏迷不醒。
我讓人把皇帝帶下去,嚴加看管起來。
周汝臣則派人快馬去請太醫。
蕭遲向來身體強健,這病來得屬實蹊蹺。
數十個太醫逐個看診下來,面面相覷,似乎不敢開口。
周汝臣用手扶住了我,讓他們放心大膽地說。
有位老太醫站出來,他說蕭遲的病癥,和十五年前先帝的病癥頗為相似。
先帝的病癥有多兇險,我是知道的。
蕭遲可千萬不能死,我將手指攥進掌心,扎得掌心生疼。
周汝臣眸光閃動,面色冷沉了幾分。
他向蕭遲的親衛吩咐道:「那去天童寺請謝懷寂,務必要請過來。」
這便是不肯來,也要把他綁過來了。
陳霜從外面跑進來,扶著門道:「謝懷寂,就在門口。」
9
謝懷寂,就在門口。
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。
蕭遲從天童寺回來就病倒了,這病只有謝懷寂能治,而他等在了門口。
恐怕,這不是什麼病癥。
我明明看著蕭遲的臉,腦海里浮現的卻是當年先帝的病容。
謝懷寂走了進來。
依舊是身無長物,不染塵埃。
周汝臣揮手讓眾人退下。
他扶著失魂落魄的我坐下,才冷冷看向謝懷寂。
「就算蕭遲白天多有得罪,也不至于命喪黃泉。」
謝懷寂只看向我,淡淡說道:「我若要他死,他早就死了。我只是想確認件事。」
我知道,謝懷寂想確認,陳霜是不是他的女兒。
他兀自走到蕭遲面前,查看他的身體狀態,又開口同我閑聊。
「裴鸞,我此生唯一嫉恨的人,便是蕭遲。他算不得好人,但命卻實在太好。」
謝懷寂從懷里取出藥來,往蕭遲口里灌進去,又用手輕抬起下巴,讓蕭遲吞咽了下去。
做完了這些事,他才回過身來,定定地望向了我。
「可我命不好。即便我背棄修行,做了所有能做的,等我回來時,所愛已經棄我而去。」
我久久怔住了。
曾有人問過謝懷寂,為何還俗入世,他說他定力不足,已破戒。
我以為是色戒。
原來不只是色戒。
原來還有殺戒。
謝懷寂指了指蕭遲:「一個時辰之內,只需一盞至親之血,他便會醒來,一切如常。」
蕭遲的父母兄長已去。
他的血脈至親,只有子女。
周汝臣沒敢動作,而是將眼神投向我。
謝懷寂走到我面前,手指輕敲桌面。
「阿鸞,陳霜是他的女兒嗎?生辰八字,你可以往后推幾個月。但是,生死攸關,你不能冒險。」
我將頭埋得很低,不肯發出任何聲音。
謝懷寂面對我的沉默,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。
「阿鸞,當年我知道你是皇后,我幾乎再也不能安寢。
我私自離宮,既是逃避為先帝治病,也是怕牽連到你。我不知道,你委身蕭遲,是因為我們的孩子。」
我抬起頭來。
謝懷寂正好向我伸出手。
「我能治好他,只要你讓我帶霜霜回江南,我會守在那里等你。」
周汝臣聞言一怔,他轉過身去,將選擇留給了我。
我錯愕地看向謝懷寂,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?
難道是要給我當外室嗎?
謝懷寂眼睫微動,他靜靜注視著我,眸光愈發堅定,彎了彎唇角。
原來和書上寫的差不多。
這皎皎如明月的人,真的被我拉下神壇了。
可惜已是時過境遷。
「謝懷寂,這些年,我從未問過你為何離宮,你也從未問過我為何跟了蕭遲。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?」
謝懷寂手指微滯:「什麼?」
我站起來:「意味著我和你有緣無分。」
我走到蕭遲身邊,定定地說道:「謝懷寂,你不必去江南守著我,因為陳霜真的是蕭遲的女兒。」
謝懷寂不可思議地看向我,如玉的面容有了細微的碎痕。
「謝懷寂,你想驗證,那就驗證吧。」
陳霜就在蕭遲府上,我下定了決心,我要去取血。
過了半炷香的時間,我就帶著陳霜回來了。
陳霜臉色發白,手上裹著紗布,跟在我身后。
我將手里的那盞鮮血往蕭遲口中喂去。
謝懷寂本想攔我,但又收回了手。
「阿鸞,他若不醒,我還有法子。你不必擔心,我不會讓他死。」
我謝絕他的好意:「蕭遲一定會醒的。」
周汝臣目光掃過陳霜的手,關切地問她疼不疼。
陳霜抿緊嘴唇,委屈極了。
謝懷寂上前查看陳霜的傷口。
他輕輕揭開紗布,陳霜的掌心是半指深的傷口,劃過整個手掌。
是我剛才用匕首劃的。
蕭遲悠悠轉醒,他睜眼便看到我,輕聲喚我阿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