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太子心悅我?」阿蓁問。
齊樺愣了一下,垂眸后再抬眼,堅定且深情的眼神是最明顯不過的回答。
「何時?」阿蓁又問。
「大抵是與梨姑娘暢談兵法史書的時候,已然心動。」
許是想到了過往那些相處片段,他眸色溫柔,讓我氣得差點兩眼一翻,鬼生結束。
早知今天要死,死之前我該找個麻袋給他套上狠狠打一頓。
「暢談兵法,」阿蓁呢喃,嗤笑一聲,瞧著齊樺的眼神滿是諷刺,「若我沒記錯,太子心悅我時還沒被賜婚呢!既心悅我,為何又要娶別人?」
「是因為我一介布衣,身份與殿下懸殊?還是太子舍不得霍家兵權,想利用霍家穩固朝中?若是前者,殿下若能讓我心生愛慕,我靠雙手必能在邊疆殺出一條血路,加官晉爵,站在與殿下比肩的位置!若是后者,為夫者,不愛妻護妻,占了人家的便宜連敬妻都做不到!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看上你這樣的人?看上你這樣道貌岸然自私自利的偽君子?」
天道不易,做鬼都被人驚掉了下巴。
我震驚阿蓁說的話,拼命想捂住她的嘴。
罵太子是要被砍腦袋的!
齊樺面上帶著幾分惱怒,阿蓁不管不顧,抱著我的東西轉身離開。
我在東宮里的東西不少,但阿蓁懷里就一個小匣子,我心中好奇,確定齊樺不會找人把阿蓁拖去砍頭之后跟著阿蓁來到了她的屋子。
天殺的!匣子里裝的全是我的日錄!
從小除了娘,哥哥姐姐還有父親都不怎麼陪我,府上下人與我說話總是帶著疏離感,因為邊關很亂,我也鮮少能出去玩。
一肚子話憋著難受,就養成了寫日錄的習慣。
算一算,寫了有十四年了,匣子里十幾本厚厚的日錄,字跡從青澀歪斜到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,全都是我的回憶。
既是日錄,里面有些話便是連阿蓁也不知道的!
現在看到她在翻,想到里面曾經記錄過的一些東西,我臉紅如火燒云。
這不是公開處刑嘛!
7
這廝怕看不清,估摸著是將全府的蠟燭都點上了,屋子里走兩步都得拎著褲腳。
我在她身邊急得團團轉,想阻止她卻阻止不了,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翻閱我的日錄。
啊,真想兩眼一翻,鬼生這輩子就過去了。
「等我長大了,我要種好多好多的糧食,讓岐城百姓頓頓都能吃飽。」
「等我長大了,我要養好多好多的雞,督促它們多多生蛋,讓岐城的小孩每天都能吃到糖水蛋。」
「等我長大了,我要賺好多好多的錢,給受傷的大哥哥大姐姐買糖糕。」
……
這大概是我八九歲的時候寫的,紙張已經泛黃,上面的墨跡也帶著歲月的痕跡,只怕稍稍磨損就看不清了。
阿蓁就這麼一點一點翻著,從我八九歲的青春無邪了解到我嫁為人婦后的一肚子牢騷,中間夾雜著我對阿爹阿姐不疼我寵我的怨懟。
一匣子的日錄,她翻了一天一夜未合眼。
屋內一地凝固的蠟油,她起身,踉蹌兩步后,看著一屋子寂寥,忽而憯然。
「怪我,」她道,「怪我與你太過疏忽,竟不知你心里藏著那麼多事兒。」
我沉默。
她可半點沒疏忽我。
自從她當了我的婢女,我寫日錄都是偷摸寫的,寫完藏起來還得上好幾道鎖。
「沒有所謂的霍家真假千金,」她撫摸著匣子,動作溫柔,「霍家人看重我,是因為我可能是……」
她頓住,抱著匣子來到了我的靈堂。
我其實半點不想看到我的尸體,過去兩天了,這會兒尸體肯定更難看了。可心中好奇阿蓁剛剛說的話,還是選擇掛在她肩膀上,跟著來到了靈堂。
阿姐義兄又在那燒紙了。
我要是說話能讓他們聽到,定然要告訴世人,你們燒的東西壓根到不了鬼的手上。
都是假的!都是人家為了掙錢搞出來的噱頭!
有燒紙的工夫,不如給我燒餛飩糖糕,我還能在邊上聞聞味兒。
阿蓁從匣子里取出其中兩本日錄遞給阿姐,神色冷漠:「或許你該給你妹妹一個解釋。」
阿姐一愣,接過我的日錄翻了起來。
「今日阿姐抱了陳叔伯家的妹妹,阿姐還夸她是練武之才,是不是我把武術練得特別厲害了,阿姐也會抱抱我呢?可是練武好痛苦!」
「今日阿姐橫了我一眼,我能感覺到,她不僅討厭我,還恨我。我問阿娘為什麼,阿娘說我理解錯了,阿姐只是脾氣不好。我不小了,是不是恨,我知道的。」
四五歲記事的年紀,遇到自己討厭的人,那自己也討厭他。
到了八九歲,知道阿姐是我這世上至親之人,她討厭我,甚至恨我,只會讓我難過。
我將這些密密麻麻被忽視的感覺記下來,大概是想疏解一下心情,那上面還有我的淚滴落在字上將墨洇開的痕跡。
后來時間久了,我也習慣了,不再奢求姐妹親情。
但我這人心思敏感,外界總有人調侃阿蓁更像是霍家的女兒,我像是撿來的。
再加上我出生時遇到的事兒,縱使家里人閉口不提,也能從外界聞得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