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的阿梨讓我恨不得把她藏起來。
舞畢,她眨著濕漉漉的杏眸問我好不好看?
我狼狽閉眼,裝作不動于心,生硬地回她:「尚可。」
其實我想說,真正好看極了。
這一舞,讓我迫不及待地和太后請辭離宮了。
走之前的那盤糕點被我藏在了青山寺,哪怕后來發霉發硬了,我還是舍不得丟。
商榮找到了我,和我說了我的身世,他說,姓宋的都不是好人。
我知道姓宋的不是好人,原先我只是憎惡著高位上的那個人,得知我居然背負著扶桑族一千三百族人的血海深仇后,我憎惡著皇宮里的每一個人。
上元節阿梨的出現讓我雀躍不已,可殿里那鱗次櫛比的牌位無聲地告訴著我,這是一份多余的感情。
商榮的人給阿梨下了藥,又派人摧毀了下山的路。
他逼我主動去解毒。
這一夜,不知我是阿梨的解藥,還是她是我的解藥。
我放縱了自己,哪怕就片刻她是我的妻,我也心滿意足了。
事后,我后悔了。
阿梨什麼都不知道,她生于宋國皇宮又不是她的錯。
我主動說娶她,也的確愿意還俗。
原和商榮聯姻的二公主被囚于昆侖塔。
我向宋帝開口說想還俗娶阿梨。
他只是施舍了一個憐憫的眼神給我:「就憑你?也配?」
太后讓我逃吧,不然也會隨了我娘一樣,死在這皇宮里。
可我不舍得阿梨,我想再等等。
商榮趁著夜色找到我,他拿著扶桑族一千三百人的名單放在我面前,一字一字地讀給我聽。
「皇叔,你念三公主可憐,那整個扶桑族的族人不可憐嗎?你若想要宋梨,我把她娶回去,關在商國,只給你一個人,可好?」
我憤怒又絕望,所有情緒如同一只大手一樣扼住我的脖子。
商榮在花園里求娶了阿梨,那只手還放在了阿梨的腰側。
他在逼我,逼我做決策。
晚上,他過來勸我時,被我摁在墻上差點砸斷了那只手。
他并不反抗,只是輕描淡寫地擦去嘴角的血,告訴我:「皇叔,你知道扶桑族圣女在哪里嗎?她就在宋帝寢宮的暗室里,哪怕就剩下了白骨,宋帝還是忌憚于她身上的異能,用符咒鎮壓著她,黑狗血浸泡的鎖鏈纏身,足足繞了七七四十九圈。」
這句話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我妥協了。
宋帝賜婚商榮,一個月后迎娶阿梨回商國。
我把阿梨給我的令牌給了商榮。
大婚前夕,皇宮亂。
我趁機奪回了母親的遺骸。
阿梨撞見了這一幕。
可惜商榮帶的人不多,沒能殺了宋帝,我們回到商國后,商榮要我登基為帝。
登基前一天,我聽到宋國傳來消息。
阿梨的令牌成了宮變的導火索,我和她的事被掀了出來。
阿梨觸柱身亡。
我親自帶兵征伐宋國,為扶桑族的族人,還有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。
我想親眼去看一看,阿梨是不是真的……
宋帝丟了五城后御駕親征,我在戰場上與他對上了。
我問他阿梨呢?
他怒紅了眼,哈哈大笑:「什麼佛子,什麼心懷天下?你為族人報仇時,居然還牽掛著仇人之女。真是可笑!可悲!阿梨死了!我的女兒早就沒了!」
我沖上去直接砍落了他的頭顱。
商榮鼓勵我乘勝追擊,可我累了。
我把皇位傳給了他,只身一人回了青山寺。
寺廟里不僅供奉了扶桑族一千三百人的牌位,還多了一個我親自刻下的木牌。
吾妻宋梨。
半年后,青山寺門再次被叩開。
青云跌跌撞撞地跑來,說門口來了個嚇人的姑娘,好似之前差點被匪徒非禮的那個。
我震驚不已,心跳差點如同靜止了般。
是阿梨嗎?是她嗎?
還未等我跑到門口,我就看到了,那個姑娘的確是阿梨。
不過又不是我印象里的阿梨。
她的青絲斑駁,半頭白發,瘦如枯槁,一身灰衣襤褸。
身后的青石階上布了一長串的血腳印。
「阿梨?」我心如刀絞,似是不敢相信。
眼前的婦人眼神如同死尸,她在門外跪下,虔誠地舉起手里的小匣子。
「佛不度我,那就度一度我們的孩子,可好?」
我眼前一黑,喉間溢血。
孩子?我們居然有了孩子!
沒等我把手伸過去,她又吐出一口黑血。
「千機散毒發的時候原來是那樣痛。永衍,如你所愿了,宋家只剩下了我六弟,他是個仁君,不會來打擾你的。我滿身罪孽,拿我和孩子的命,填你心中的恨可好?」
我眼中一片血色,再也看不見其他,緊緊將她摟在懷里,語無倫次:「阿梨!求你別離開我!是我錯了!我錯了!」
回應我的,是一把插入胸口的匕首。
「永衍,你不恨了,可我恨,然而,我更恨的是我自己。」
眼前跌入黑暗時,我甚至覺得,就這樣也挺好。
可我沒死,大夫說,胸口的匕首再偏一寸我才會沒命。
而阿梨卻真的沒了,身為千機散的解藥,她不只服了千機散,她還服了其他毒,混在一起,藥石難醫。
而我胸口的匕首,卻是故意刺偏的。
就算到了最后,她還是不忍下手。
-完-
滄海有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