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旁邊瞧著,那妃子原就不是個聰明的,母妃譏諷兩句便動起手來,一把將她推向湖里。
彼時春深,湖水冰涼,母妃不會水,那妃子見她快要沉入水中,忙跳下去救人。
可她沒想到,自己已有一月不到的身孕,墜了孩子不說,身子也被冰冷的湖水泡壞了,往后再想生育都是難事。
而我母妃卻徹底失去了生育的機會。
父皇得知后盛怒,不僅降了妃子的位份,也連累了她那手握重權的爹。
母妃躺在床上,一張臉毫無血色,蒼白如紙,她緊握著哥哥的手,告訴他:“傷敵一千,自損八百定要一擊斃命。”
果真,父皇再未寵幸那位妃子,她也漸漸的消沒在鮮活的時光中。
聽聞一直守在中宮的皇后差人送了碗湯給父皇,母妃不顧病體,強撐著從床上爬起來描眉畫唇,直到看不出半分病弱的樣子。
她穿著錦繡的衣裳,耳邊拇指大的東珠熠熠生輝,如同芍藥灼灼。
她回來后,果然疼的幾近昏迷,可嘴角始終帶著笑意,像是勝券在握一般。
我看著她,心里有些心疼,可我還是不喜歡她這個樣子。
后來,皇后娘娘有孕,父皇也很少來了,母妃嘴上不說,卻更嚴厲的鞭策我與哥哥讀書,教人喘不過氣來。
皇后最后生了個皇子,母妃急得嘴邊起了一圈燎泡,脾氣也更是郁躁,就連舅舅求見也拒之門外。”
她端起茶碗輕抿:“后來,你也知道了。”
后來,陳貴妃的弟弟,陳思華貪污被許多大臣聯名上書,而陳貴妃謀害太子與其他眾多皇子妃嬪,罪無可恕。
盛極一時,如日中天的陳家就此沒落。
5.
公主走后,我仔細看著手中的梨木簪。
這簪是陳貴妃的舊物,與她往日華貴的首飾不同,這簪簡單的有些粗糙。
見我盯著看,公主卸下發簪,只是說:“這是母妃的,放在妝匣中,我瞧著順眼便一直戴在頭上。你若喜歡我便贈予你。”
我連拒絕:“這是貴妃留給你的,做個念想也是好的。”
公主笑道:“與其一直念著過去,如今活的痛快就好,況且我此次來也沒給你帶什麼東西,就當是見面禮了。”
她這麼說,我也沒再拒絕,只是收下。
這簪雖不夠精致,可見制作者也用了心,若不細看,很難發現祥云樣式的簪頭有一道細微的縫隙,我拽下簪頭,果然這簪是中空的。
而梨木簪中掉出一張泛黃的紙條,上面只有一句詩:“皚如山上雪,皎若云間月。——陸生。”
6.
公主離宮后,我便一直整理明德年間所發生的事,查過許多記錄著宮中大小事宜的冊子,一個名字躍然于紙上。
“陳連衣。”
這是陳貴妃的陪嫁丫鬟,入宮后便成了才人,與陳貴妃共處一宮,也是那件事中唯一幸存者。
我找到她時,她已經是個有些蒼老的婦人,從臉上滄桑的痕跡仍能瞧見年輕時的風華。
當我問及陳貴妃時,她笑著和我說,當年的貴妃是個極美的人,年近三十的人了,一嗔一笑都跟個小姑娘一樣。
而我提起陸生時,她卻愣住了,那雙不再清明混沌的眼里也泛起漣漪,很快她回過神,語氣也不如之前從容:“你是如何得知的?”
我將那只梨木簪和里面的紙條遞給她時,陳連衣雙手有些顫抖的接過,仔細端詳著。
許久不語。
我有些失落,要離開時,她張開口,語氣極為疲倦敘說起另一段往事:“陸生是已故光祿寺卿陸大人的獨子,也是我們小姐的青梅竹馬。”
她沒有再稱呼貴妃,像是那段回憶將她帶回許多年前,豆蔻年華的陳貴妃,以及自己。
“這簪是那年小姐及笄,陸公子托我帶給小姐的,簪是公子自己做的,為這簪甚至磨破了手。
公子性子溫吞,一雙手寫得出錦繡文章,做出的東西卻沒天分。
小姐嫌簪丑,扔進妝匣中不愿戴,出嫁那日,我偷摸著將它帶上,公子大概不知,小姐至死都沒戴上過,也不知其中玄機。”
她看著紙條上端正秀麗的字:“皚如山上雪,皎若云間月,聞君有兩意,故來相決絕。”
“陸公子與小姐青梅竹馬,本我家老爺官至五品侍郎,陸大人萬看不上眼的,可他執意要娶,這才妥協。
那年花燈會上,公子就想將簪送與小姐,可恰巧那日人滿為患,我們與小姐走散了。
再找到她時,是六皇子,也就是先皇親自送她回來的。
公子這簪就沒能送出去。
再后來,小姐成了六皇子妃,這簪便再未拿出來過,更不知公子的心意。”
兩滴老淚自她眼中流出:“我本還勸說公子換句,卻沒想一語成畿。”
皚如山上雪,皎若云間月。
陸生對陳瑾瑜的心意如山上的雪一般純潔,像云間月亮一樣皎潔。
卻沒想到,陳瑾瑜意不在他。
6.
“景和二十三年,孝廣帝及位,皇后沈氏,端莊淑嫻,封號敬德。帝后琴瑟和鳴,伉儷情深。”
我寫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,鄺嘉來了,看著筆墨還未干透的冊子,薄唇緊抿,沒有說些什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