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內監終究沒掏出圣旨來,拉著臉走了,走的時候我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想我娘,如今兒子重病,家里沒個主母,生活凄慘這樣的話。
我憋住了,費司瑾沒憋住,捂著臉一頓抽抽,李內監白了他一眼,問是怎麼了,我面無表情地說:「西北風大,他中風了。」
十六
接近年關了,我娘沒回來,無暇城讓費司瑾不帶著媳婦也別回家。我倆憂傷地坐在房頂上喝酒。
「你當初怎麼就喜歡張詢那個軟蛋?」
我喝得頭暈,懟了他一拳:「怎麼著,不喜歡他難道喜歡你?」
月明星稀,費司瑾突然轉過頭看我:「自然要喜歡我。」
好家伙,酒瓶子直接嚇脫了手,我俯身去撈,整個人都從房頂摔了下去。
費司瑾這個廢物,想來撈我,結果喝多了酒反應慢,也撲通一聲從房頂摔了下去。
給我左手砸脫了臼。
孽緣!
因為我家剩四個人,三個都臥了床,皇帝派了沈素因來看病。北鎮撫司也蹲在我家門口,每日每夜巡邏。
沈素因來的那日,我已經恢復得差不多,費司瑾說傷得太重沒法見人,躲在屋里連窗戶都不開。
說實在話,沈素因確實有幾分大夫樣子,一套章程走完,她面上才又掛起那副刻薄來,「我回去若和陛下說你哥沒病,你猜會怎麼著?」
我頗為無奈:「這位,沈大人。咱倆無冤無仇,怎麼你跟這烏眼雞一樣,非看不得我好?」
沈素因沒有立時答我,她將脈枕、帕子,還有一些我沒見過的東西都收攏到藥箱里。
「不是我和你過不去,是你和我過不去。」
「因為我小時候沒死成?」
她一笑:「張詢之前,我們見過三次。」
「第一回在你五歲,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,本定好了要借你的身。可是你沒死,若我強行借身,你便非死不可。我看著小小的你憋紅了臉哭,尋思算了吧。然后你睜開眼,一口氣將我震出府去。
「府外常竹巷口,正好有一家人賣閨女,那閨女被她爹一巴掌打死了,你說巧不巧,她解脫了,剩下的罪我來遭。
「第二回見你,你爹參了買我當丫鬟的那家老爺,他家九十多口,都被流放到西北做苦役,我就在列。你當時坐著馬車,帶著仆從去無暇城玩兒,一路上笑得可美了。哦,你還大發善心,叫人送了水和吃食給我們。
「第三回,在無暇城。我在城樓底下搬磚,你打馬過來,搶下了要抽在我身上的鞭子。」
她這話,說得一概平靜,只是指間微微發抖,她故意拿手拍了拍藥箱:「陳念柔,你說是我和你過不去,還是你和我過不去?」
我一時反應不過來,不知該說什麼,等她到門口時,我才干巴巴地憋出了一句:「沈姑娘,希望你選對了人。」
沈素因是個狠人,她打喉間冷哼一聲:「如今我活著,挺想看你死的。走著瞧吧,看你這個女主的命,硬到幾時。」
十七
我心里堵得慌,踹開了費司瑾的門大倒苦水。
他聽完了十分疑惑:「她是什麼妖怪?這麼恨你直接弄死不就完了?」
我覺得茅塞頓開,很有道理:「那她為什麼不直接弄死我,要跟著五皇子攪這攤渾水?」
「她不能唄,你覺得她像妖怪樣子?傻不傻。」
……
「西北日子不好過,你小時候也見到了,有窮得沒飯吃的,有得了重病治不起的,有冤沒處伸跑到我家門口跪暈過去的。
小陳,天下到處是可憐人,但是不能因為她們可憐就怨懟無辜的人,不能因為她們日子過得坎坷就能逮誰報復誰。」
許多年沒見,費司瑾一番道理講得頭頭是道,講開了我心里的郁結。
我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,屋外飄了雪,管家叩門,說張詢拄著拐站在雪里。問我見不見,我下意識看了一眼費司瑾。
「看我干什麼,出去把門給我帶上。」
我笑了笑,從袖袋里掏了掏,什麼都沒掏出來,算了,也不是那麼難繡,我繡一新的給費司瑾!
張詢我沒見,管家說他在門口給我下跪,磕了個頭,說是當日比武輸的,他來償。
我正在翻倒箱籠找一塊好布,嘴里胡亂應了兩句:「成,他腿腳不好,找人送送,別摔了訛上咱家。」
但是我心里清楚,張詢也放下了,再不是那個莽撞的少年。他也懂了,什麼是責任和擔當。
朝堂動蕩了好些日子,三皇子被幽禁,四皇子頂著怨種的腦袋每日上朝都會挨罵,大皇子聽說皇帝那份圣旨安分下來,預備了好幾個美人送給我哥。
二皇子和五皇子一人得了一份好差事,日日針尖對麥芒,拉幫結伙吵得天昏地暗。
不到年上,昱都起了時疫,患病的人上吐下瀉高燒不退。
沈素因自請出宮跟著五皇子治疫。
我娘也出宮了。
十八
她回來的那天被兩隊人護送著,皇帝賞賜了帝王儀仗,金銀珠寶抬了五箱回來,好不威風。
我爹第一個迎過去,兩人說笑兩句,我爹突然從嗓子里吼了一聲出來:
「老聞,你手怎麼了,你手怎麼了!」
我和我哥湊上去看,我娘手還在,只是筋骨俱斷,軟綿綿地被我爹捧在掌里,再不能動彈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