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我在荒野中找來草藥,嚼碎了喂入他嘴里,把高熱發抖的人抱進懷里,用體溫暖著。
侯鉞漂亮的眼尾燒得微紅,泛著淚光看著我:「朝顏,別松開手,我好冷,好害怕。」
我貼著他后背,笨拙地一遍遍溫柔輕撫他。
「別怕,我既然陪你去了邊塞,就不會把你丟下。哪怕你哪天病得不能走了,也有我一路背著你。」
他微微凹陷的眼眶更紅了,干裂的嘴唇止不住勾起笑:「你真好……也真傻。」
3
阿滿是我身邊唯一的婢女。
我被挖去眼睛,割掉舌頭后,被溫朝顏藏在這個陰暗狹窄的小院子里。
只有阿滿照顧我飲食起居。
阿滿看我張著嘴,啊啊啊發出聲音。
她主動上前,讓我在她掌心里比劃。
「什麼時辰了?」
侯府沉冤昭雪后,世子侯鉞恢復身份,做的第一件事,昭告天下要娶小醫館的溫氏長女為妻。
溫氏長女,溫朝顏自請為奴,陪他在邊塞度過最苦頓的三年。
因為這份恩情,溫朝顏才破格嫁入世子府,成為世子妃。
京城女子,一半感嘆溫朝顏好命,一半贊嘆她重情重義。
今日是侯鉞迎娶她的日子,滿城紅妝,燦爛如霞,滿皇城的人涌上街頭欣賞盛景。
阿滿在我掌心比劃:「世子爺迎親的隊伍已經快到了。」
我艱澀點點頭,兩個黑窟窿的眼窩再也看不到半分色彩。
看不到侯鉞身穿紅衣,俊秀風華的樣子。
也看不到溫朝顏頂著蓋頭,滿臉嬌羞的喜悅。
「扶我出去……」
溫朝顏不限制我自由。
剜去眼睛、舌頭的樣子恐怖丑陋至極,她賭我不敢再出現在侯鉞面前。
如她所想,我確實不敢。
而我卻要送她一份「大禮」,賀她新婚之喜。
我爬上高高城墻,耳邊吹過烈烈風聲,不遠處熱鬧的鑼鼓嗩吶,仿佛敲在我心尖上。
「真熱鬧。」我在阿滿掌心里比劃。
阿滿道:「可不是?紅妝十里,煙霞不及,所有人都出來看呢!嫁衣上整整串了一千顆明珠,衣襟上的并蒂蓮,都是世子爺找繡娘親學成后親自繡的。」
真好!
「皇城里誰不知,世子爺愛極了溫家長女……」阿滿拉住我膀彎,「籬姑娘你快聽啊!世子爺騎馬過來了!」
城樓下全是女郎們的呼喚尖叫聲。
我可以想象他身姿挺拔,紅衣墨發騎在白馬上的風采。
我也記得這襲紅衣下,身體上遍布了多少傷疤。
去往邊塞的一路,失勢的侯鉞被酷吏折磨過很多次,最深處的鞭傷可見骨頭。是我把草藥敷在他每一處傷口上,幫他吮出膿血。
但,他馬上就不屬于我了。
空蕩的眼窩里流下滾燙液體。
阿滿驚叫:「籬姑娘你流血淚了!」
我聽著馬蹄朝我奔來,花轎的鑼鼓也到了城樓下。
花轎里,溫朝顏聲柔如水:「世子爺,顏兒終于能嫁給你了。」
這一刻,我跳了下去。
轟然一聲,摔得血濺骨碎,砸在侯鉞的白馬前。
幾點鮮紅溫熱的血,沾上他喜袍衣角,像一簇開到極艷的月下荼蘼花。
我像是看見了。
馬上的侯鉞容顏褪盡血色,血沫染在他的眼尾,蒼白中平添詭譎的艷色。Уž
有人要拖走我的尸體。
他聲音發抖,驚慌地喊:「不許動她!」
從馬背上滾下來的人,下得太急,重重摔傷手臂。他捂著臂膀,顧不上檢查傷勢,連滾帶爬沖到我尸體面前。
我有一張和溫朝顏七分相似的臉,可我被剜去眼睛,眼皮深深陷了下去,血污模糊的臉,只剩下幾分熟悉感。
他兩只手顫抖得厲害,仿佛不敢用力,想要扶起我支離破碎的身體。
「她是誰?」
「顏兒?她是顏兒?」他聲音慌亂帶上哭腔。
周圍的侍從面露茫然,不敢上前,很多人以為世子爺瘋了,他要娶的顏姑娘好端端坐在花轎里,世上哪來兩個相同的人?
4
溫朝顏顧不得新娘不得下轎的禮節,沖了出來。
她掀開蓋頭,露出精心描摹后與我相似的臉。
看到地上的尸體,她濃重胭脂下的面容僵硬不過一瞬,裝作無辜害怕的樣子:「這……這是誰?」
侯鉞抱著我的尸體,發黑的血弄臟了他的喜袍,他也毫不在意。
他抬起眼,目光在溫朝顏這張臉上停了一瞬。
很像!我看著她有種照銅鏡的暈眩。
溫朝顏為了裝成我,下了很多功夫,甚至求爹娘幫她用藥物易容。
她騙了爹娘,三年前我替她去邊塞,她卻告訴爹娘我跟對面酒樓里的店小二私奔了。
爹娘罵過我,恨過我,也找過我,溫朝顏提供的消息有誤,他們怎麼可能找得到我。最后只能認下,我和別人淫奔的事情,爹在族譜上劃掉了我的名字,只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。
待我回來,溫朝顏隱瞞我還活著的消息,將我關在外面小院內。
她跪在爹娘膝下,哭得梨花帶雨,像當年求我那樣,求爹娘幫忙。
讓她變成我的樣子,嫁給侯鉞成為世子妃。
爹爹覺得她有事瞞著,娘親素來心疼溫朝顏,經不住她哭得哀婉,最終還是應了。
侯鉞的目光,在我尸體和溫朝顏的臉上逡巡,他找不出破綻,卻久久不肯松手,放下尸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