陛下輕描淡寫地回答:
「都是好孩子,這回貪耍不知道分寸,罰過,下次自然就知道了。朕瞧著他們是一個比一個機靈的,當不會再犯同樣的錯。」
祁皇后原還想說些什麼,陛下卻是截下她的話頭。
「好了,孩子哪有不調皮的,你實在不必這般嚴厲。朕瞧著阿致都同兄弟們疏遠了,這般親近一下也是好的。往后你也別再將他拘在正陽宮了,同弟弟們一起去上書房吧。」
后宮雖由祁皇后掌管,但既然皇帝已經發話了,她也只好應是。
那晚我們四個被罰跪在名臣殿,里面供奉著數十位開國以來的功臣畫像。
夜深了,宮人提著燈將我們送至名臣殿,殿門口已經有人在等我們了。
我一見她便笑嘻嘻地撲了上去,「阿潤!」
這是二公主謝潤,我入宮來便是做她的伴讀。
她此時披著件杏黃的披風,雪膚烏發,臉上帶著朦朧睡意,我見了便心疼:「我罰跪一夜罷了,這大半夜的,你睡得正香,何苦過來。」
阿潤朝我笑:「知道你挨罰,若是不來,難免放心不下,與其在宮中擔心你,倒不如直接過來陪你。」
我挽著她,開心地靠在她身上:「阿潤待我最好了。」
謝允上前來,輕輕點頭問候:「阿姐。」
謝潤接過宮人手中的披風,搭在謝允身上:「你至晚不歸,母妃特叫我送來。」
他們姐弟的生母是宜妃娘娘,宜妃娘娘風華絕代,這兩姐弟都生得一張好面孔,站在一處分外賞心悅目。
謝承嬉皮笑臉地跳到謝潤身前:「二姐姐我沒有嗎?」
謝潤笑道:「自然是都有的。別瞧著皇后娘娘嚴厲,她再心軟不過了,特地叫我給你們都備下了。
」
有了厚披風,空闊的名臣殿就沒那麼冷了。
謝致最老實,說罰跪就當真一絲不茍地跪好;謝允最狡猾,他的宮人早給他塞了護膝,故而他雖跪著,卻并不費力;謝承最不好言說,他已撲在蒲團上睡著開始打鼾了。
阿潤陪我跪著,她性子素來沉靜,跪坐著看書,淡然無比。
我卻是翻來覆去也睡不著,跪著又難受,眼睛胡亂地飄來飄去,忽然惆悵地感嘆一句:「阿爹說是自己征戰多年傷了子嗣陰德,與阿娘只我這一個女兒。我從小不知多羨慕你們這樣兄弟姐妹多的。」
阿潤笑著看我:「這事好辦,正在名臣殿內,對著關將軍的畫像結拜就是,往后,你只拿我當自己親姐姐。」
我眼睛一亮:「好呀好呀。」
我腦子一轉,一巴掌把謝承打醒:「醒醒,找點樂子來做。」
謝承睡眼惺忪:「你干嗎喲。」
我跪直了身體:「各位先賢在上,今日我,裴聆歌,謝潤,謝致,謝允,謝承,在此結為異姓兄弟,往后……」
「哎哎哎……」
謝承吱哇亂叫:「我們三個本來就是親兄弟,結哪門子拜啊?」
我一時語塞,下意識地反駁:「那萬一不是呢?」
謝允噗嗤一聲笑出來:「你早晚給裴大人弄進去。」
對于我這個想法,謝致好脾氣地答應,謝允不置可否,唯獨謝承,打死都不答應。
他打不過我,哪怕被我摁在地上打也死不松口:「說了不同你結拜就不結拜,誰要跟你當什麼兄妹。」
我同謝承吵鬧到后半夜,謝致一開始手足無措,努力想從中勸和。
謝允與謝潤姐弟卻是淡淡,早已習慣,謝允甚至從袖管里摸出一包瓜子來,還順手分了謝致一把:「別管他們倆,坐下一同看熱鬧就是。
」
我記不得跪了一夜后是誰將我從宮中抱回宮中的,只記得那天我一覺睡到傍晚,醒來時霞光漫天,我跑過長長的抄手游廊,攪亂一地碎影,大聲叫著:「阿娘,我餓了,要吃飯!」
從那天起,我們五個好像就總是待在一處,他們三個站在霞光盡頭,謝允坐著翻書,謝致半躬著身在澆他的君子蘭,謝承抱劍斜倚在紅柱旁,嘴里抱怨著叫我和阿潤:「你們怎麼才來?」
好像就一瞬間,我們就長大了。
03
快長到十五歲的時候,從來不知愁的我,突然有了憂慮。
旁的小女娘長到這個年紀,身體都像春柳抽條,一下子出落得纖長標致,而我一面長高一面長胖,漸漸地在一群小女娘中顯得特別突出。
我素來心思寬,本來是不在意的,但阿娘某日瞧著我連吃三碗,突然皺眉,隱晦地說了句:「你還是該少吃些。」
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棄。
我突然全無胃口。
從那天起,我忽然開始非常注意穿衣打扮。
旁的姐妹都已及笄,已梳起了發髻,唯獨我還在扎著雙鬟,著實是不像樣。
阿娘對我的及笄禮該怎麼辦實在發愁,旁的小女娘及笄要做的衣裳早半年就開始準備了,但我三兩天一長,衣裳不是短了就是緊了。
我鬧著要奶嬤嬤也給我梳柳家姐姐那樣的飛仙髻,奶嬤嬤被我鬧煩了,當真給我梳了,然后將銅鏡摁在我面前問我:「你自己看這好看不?」
銅鏡里的女孩,兩頰發腮,緊實的發髻將頭皮提起,我的眼睛整個被扯住往后翻,一臉的尖嘴猴腮。
我看了一眼就哭出聲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