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偷偷觀察她,發現她總似有若無地去瞧太醫院的方太醫。
方太醫有什麼好看的?
蕭予安沒來宮宴,我借口上茅房去找他,卻在冷宮門口迷了路,眼見著天色黑了。
我忽然又想到宮里奶嬤嬤和我說的,冷宮里有不受寵,含恨而死的妃子,會在傍晚陰氣最重的時候出來找替身。
這宮殿偏僻,前后無人,隱隱有鬼哭。
我越想越怕,蹲在墻根下哭了起來。
我的身后卻站定了一個人,他的影子將我整個籠住。
一定是找替身的女鬼要來殺我了。
「哭什麼?」
「怕嗚嗚嗚,你別過來嗚嗚……」
「怕什麼?」
「怕……怕死。」
「那你回頭看看我。」
「不看不看,我看了你肯定要殺我了。」
不對,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?
我一回頭,就是一臉哭笑不得的蕭予安。
他強忍著笑意,眼睛盛著漫天星光,和我這個淚眼朦朧的小哭包。
后來,我們不知怎麼和解了,坐在偏殿的臺階上,夜涼如水,我們托著腮靜看天上星。
「咕咕咕……」
我們不約而同瞧了瞧對方的肚子,撲哧笑出聲。
我忽然想起來香囊里還帶著個粽子,連忙掏給蕭予安看。
我拍了拍粽子,一臉自豪:「大不大!喜不喜歡!」
蕭予安一臉木然,只能說:「大,喜歡。」
「但是……你在香囊里裝粽子?」
「那你去廟里偷果子吃?」
后來我才知道,因為立儲一事,朝中物議沸騰。季貴妃忌憚蕭予安,在他飲食中下了毒,可陰差陽錯叫老鼠偷吃了,老鼠當場斃命。
他又餓又怕,才想起去偷貢品。
畢竟拜佛的貢品,不會有毒。
我美滋滋地剝了粽子,不計前嫌地分給了蕭予安一半。
「今后有我一口吃的,就有你一口。」
「……」
蕭予安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,他拿著粽子,垂下眼。
那雙睫毛生的可真好,叫他想藏心事就能藏。
「喂,好不好?」我手肘捅了捅他。
天星璀璨,我們的影子一長一短地投在宮墻上,我還矮他一截。
他低頭咬了一口甜粽子,忽地揚起了嘴角:
「……好啊。」
他這一笑,叫我臉忽然熱了起來。
為什麼那個晚上,我會像林窈娘瞧方太醫一樣,一直偷偷去瞧他呢?
我不明白。
但是那天以后,我就成了蕭予安的跟屁蟲。
皇子們都怕我這個哭包,告狀精。
每次蕭予安被其他皇子欺辱,我如護犢子一般沖上前,叉著腰,用蕭予安的話來說,明明像個糯米團子奶兇奶兇的,卻說著最有震懾力的話:
「你們再這樣,我可告老師了!」
皇子們蔫了。
別說他們,就連皇上都怕我爹和那群刻薄史官。
我們兩小無猜地過了兩年,直到我十三歲那年生了病,高燒了三日,太醫都說可能救不活了。
我燒的迷糊,夢到我走在了一片風雪中,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。
前頭有一處暖融融的隧道,叫我忍不住想走進。
卻有一個瘦削的身影,死死拉住我的手,叫我別走。
夢里的風雪太大,我看不清他的臉。
只是那人一身如竹風骨,叫我想起父親說的:
歲寒然后知松柏。
是蕭予安。
我回頭,卻陡然從夢中墜落,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。
父親在燈下沉默,娘親和姊妹們圍坐了一圈,個個眼睛哭的桃兒一般。
大姐先發現我醒了,她一愣,隨即驚喜地叫了出聲。
一家子在床前將我團團圍住,連燭光都遮的密不透風。
「我要出去。」
娘親父親皆攔著我,說我身子弱,受不得風寒了。
「他在外頭等我。」
父母姐妹面面相覷:誰?
我掙扎著爬下床。
他們實在拗不過我,大姐攙著我,為我撐傘。
我撐著病體,扶著阿姐,咬著牙一步步磨到門外。
從我臥房到大門,這短短的路途怎麼會這麼難走,叫我走三步便劇烈咳喘。
門開時,我的眼淚就落了下來。
雪停了,一地雪光,將天地照得明亮。
那個少年連傘也沒撐,一身風雪,宛如冰雕一般靜靜站在我李府門口。
他眉發皆被雪染白,大有程門立雪的樣子,垂著頭守在我府外。
他守矩,不越雷池半步。
聽見開門的動靜,他略動了動手指,抬起眼。
就看見我撐著門,面上帶燒,紅著眼,大口喘著氣,直勾勾地盯著他。
他愣住了。
天地偌大。
我們眼中各自映著彼此的身影。
我跌跌撞撞跑下去,看看要摔在雪地里,他卻先一步將我緊緊擁住。
「琉兒,琉兒,琉兒……」
我咳得厲害,喘著叫他離我遠些,怕把病氣過給他。
他像找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,用力將我抱在懷中。
「我們不分開,永遠不分開,好不好……」
什麼都是冷的。
獨他懷里是熱的。
我的臉貼在他的脖頸上,叫他輕輕嘆息。
我感覺到脖頸兩滴溫熱。
是雪化了嗎?
我不知道。
阿姐羞紅了一張臉,忙去遮住幺妹的眼睛。
父親娘親先是愣住,我那個嚴肅古板的父親才想開口說什麼,娘親就捏住了他的手,抿嘴搖了搖頭。
這婚約就定下了。
那天的雪太大,若是未撐傘,我們便會叫雪染成白頭。
后來我們婚宴那天,親眷站在洞房外,一路撒白果。
白果百果,意味著白頭到老,百子千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