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婚十五載,孟曄在外養了位張揚的姑娘。
她捧著肚子鬧到我面前要名分:
「人老珠黃得半截身子入了土,還無兒子送終,你憑什麼穩占夫人的位置。」
我饒有興致地問他身后的孟曄:
「你說,憑什麼!」
他不敢說,憑我將門虎女翻了臉,她的小姑娘哭都得小聲點。
01
每月十五,雷打不動地陪婆母去護國寺祈福。
人到暮年,太多放不下的牽絆,她都寄托神明與祖先,從艷陽高照求到烏金西墜。
我因人生無憾也別無所求,便早早躲在后院聽風探云,打發時光。
卻在我常煮茶的亭子里偶遇了位有意思的小姑娘,她捧著丫鬟伺候的燕窩粥,眉眼彎彎:
「他呀,總是瞎操心。」
「這麼大的護國寺,還能餓著我和他兒子不成。」
說著,有意無意撫摸著還未顯懷的肚子,臉上洋溢著初為人母的溫柔與喜悅。
察覺到我在看她,她不好意思地朝我點了點頭。
而后隨意地問道:
「夫人子女如今年歲幾何?他們可曾像我肚里的混球一般,鬧得夫人寢食難安?」
滿京城的貴婦人,哪一個不知道我蘇錦華不能生,敢送上門來觸霉頭的更是屈指可數。
偏偏她的眼底一片坦然,殷切地等我回答。
我便淺淺勾了唇角,回得很有禮貌:
「福氣淺薄,不曾生育過。」
她似是遺憾地嘆了口氣:
「那真是太可惜了,做母親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。」
見我勾唇淺笑沒有回話,她又自顧自說道:
「護國寺求子很靈,夫婦同行,高掛祈福帶,定能如愿。」
「我便是遂了心愿,來還愿的。」
「夫人試試?」
我心揪了一下,深深看了她一眼:
「我是不能生,但夫君也不想要,否則,抬幾個妾的事,并不費勁。」
她笑容一僵,牽強笑道:
「想必老爺,很愛你吧。」
是的,孟曄曾經很愛我。
02
成婚第三年,太醫斷定無緣子嗣時,我試探性地自請下堂過。
孟曄瘋了一般闖入宮廷,雙目猩紅地跪在我身前發誓:
「我只要錦華,寧愿斷子絕孫。」
「若有二心,不得好死。」
我想得開,這麼多年從不用子嗣為難自己。
他也兌現了承諾,后院里未添一人。
時光一晃,人生竟已過半,還被小姑娘拿著子嗣戳心窩子,實在好笑。
扶著婆母下山時,那姑娘恰巧上了接她的馬車。
馬車寬大華麗,不輸太傅府。
丫鬟奴仆服侍更是周到,字字句句不落「老爺交代」,也是位被夫君捧在心上疼的女子。
只車篷一角高掛的飾品,讓我晃了眼。
是婆母上月求給孟曄,千叮萬囑讓他隨身攜帶,而他口口聲聲不知丟在何處的平安扣。
婆母顯然也看到了,她迅速擋在我身前:
「錦華,母親有點疲勞,可否扶我去旁邊休息一會兒。」
我收回目光,假裝沒看到那女子赤裸裸的逼宮。
「好!」
人到中年,最緊要的便是體面。
小姑娘不懂,可我一門主母,不能不懂。
03
孟曄回來時,我捧著一本兵書,在三十六計上反復咀嚼--
兵不血刃,攻心為上。
「怎的又看起了兵書?」
他順手奪過的兵書,捉住了我的手。
「今日可是累壞了?有沒有想我?」
我失神地看著他。
想從那張被歲月優待的臉上找出半分破綻。
可是沒有。
他沉浮官海十數載,沉穩老練,早已不是那個把情緒都放在臉上的少年。
深情的眸子里,信誓旦旦全是我的模樣。
只他青衣長衫的寬袖口處,沾染的一小塊污漬還是泄了密。
趁他不注意我捻在指尖聞了聞--是蟹黃。
那個女子曾滿面含春地對侍女說過:
「夫君最是聞不得蟹味,奈何我就好這一口。」
「他答應我,今日我回府時,他會獎勵我整整一碗他親手剝的肥蟹肉。」
回來這麼晚,是為她剝蟹肉去了啊。
我也很喜歡吃蟹肉的,沒有嫁給孟曄之前,父兄會挽起長袖,為我剝滿滿一碗蟹肉。
后來,孟曄說他聞不得蟹的腥味兒,隔老遠都會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。
為了他,我再也沒有吃過螃蟹了。
時至今日,我在為愛妥協的時候,他已經學會了在愛里包容。
用心地包容另一個人的喜好和習慣。
其實,那般明目張膽的愛意,我也曾有過的。
04
那時我還不是他的妻。
只隨口一句,外祖家的綠豆糕,最是綿軟清香又不膩口,可惜太遠,下次吃到還不知道要等到幾時。
他便只身匹馬日夜不停,跑了整整四日,帶回了外祖家的綠豆糕。
被父兄捧在手心的我從不缺愛,可也心動,為那個少年真摯而熱烈的在意。
這麼多年過去了,孟曄愛一個人的模樣,竟沒變分毫。
只是被愛的人,不再是我。
心里堵得慌,眼睛也澀澀的。
「都碎了。」
他撫我長發的手一頓:
「什麼?」
我笑了笑:
「那年你捂著胸口給我帶來的綠豆糕,還是在漫長的顛簸里,碎成了渣。」
「孟曄,你說若我們能有個孩子,是不是更圓滿些?」
他與我對視的雙眸心虛地移到別處:
「胡思亂想!想吃綠豆糕,明日我便派人給你買回來。」
時移世易,我早就不吃綠豆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