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高高的門檻上,一字一句說:「陛下,妾身的侄女瑟瑟昨夜突發惡疾,不治身亡。
「妾身遵循她的遺愿,要將她送去海葬。」
陛下絆到門檻,摔了一跤。
他顫抖著手,揭開白布。
娘娘安安靜靜躺在那,像是睡著了。
陛下喉結滾動,低吼:「為什麼,為什麼?
「為什麼你連一句道別都沒有?」
我快步下臺階,一把扶住他:「陛下,這是瑟瑟的心愿。
「她本就不屬于皇宮,放她走吧。」
陛下緊緊握著擔架,手背青筋暴起。
宮女們面面相覷,冷汗涔涔。
我亦做好他會暴怒,將我一并格殺的準備。
便在這時,有內侍匆匆而來:「陛下,南邊急報,苗疆土司殺了朝廷派去的南疆總督,舉旗謀反了。
「左相等人都在太和殿等著您議事呢。」
……
我去掰陛下的手,柔聲道:「陛下,國事重要,您去吧!
「魚和熊掌,您只能擇其一。」
陛下閉眼,做了個深呼吸。
苦笑著:「若家國不寧,她tutù何以能自由飛翔呢?」
他一根一根松開了握住擔架的手。
站起,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我幫娘娘重新蓋上白布,看到有一滴淚,沿著她的眼角緩緩滑落。
娘娘走了。
天寬地闊,再無消息。
留下我這個傀儡,在森森宮墻之中。
陛下還是經常會來坤寧宮。
一坐一兩個時辰,我們時常說不上幾句話。
轉眼一年,又是中秋。
他喝得有些醉了。
問我:「她與你說過嗎?
「她說她的家鄉,女子可自由嫁娶,始終一夫一妻。可隨意和離,可賺錢養活自己,可做比男人更大的官,可獨自出門旅行,踏遍四海。
「你說,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?」
我神色向往:「那應該,是每個女子都會向往的地方吧。
」
他神色朦朧,偏頭看我,笑了:「你越來越像她了。」
「陛下喝醉了,妾身扶陛下去休息。」
到了榻邊,他拉住我的手,喃喃道:「可可,別走。
「我們生個孩子吧。」
「陛下,妾身乳名小蘭。」
他伸手按住我的嘴唇:「別說話,可可。
「就當是一場夢吧。」
娘娘,你說得對。
帝王的永遠,果然不可信。
還好你告誡過我,千萬不可動心。
還好我心底……
你安心做你的云雀,我會是你永遠的傀儡。
十月后,我誕下一名皇子。
陛下年近三十,終于有了嫡長子。
朝野上下一片歡愉。
孩子的眉眼與我極為相似,陛下歡喜至極。
娘娘,他定是將這孩子當成是你們所生。
陛下的密探總算追蹤上娘娘的腳步,時不時會送來娘娘的消息。
她去過黃沙漫天的戈壁,穿過危機四伏的叢林,爬過白雪皚皚的北疆,駐足過小橋流水的江南。
每一段旅程她都會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,但始終沒有找新的愛人。
我卻為陛下納了十幾個新人。
綠頭牌一個盤子都裝不下。
后宮里的孩子逐年增多,但陛下最寵愛的還是我與他生的柯兒。
他勵精圖治,并不貪戀美色。
但下面的人也逐漸摸出門道,他寵幸的那些嬪妃,或多或少都與我長得有些相似。
人人都贊帝后情深,亦夸我大度容人。
可只有我知道。
他情深的不是我。
而我大度,是因為不愛,所以他心系何人,宿在何處,是否會立我的孩子為太子。
這些我都不在乎。
我心系之人,深藏心底,永遠無法宣之于人。
后記
高家倒后,我去冷宮看過高靜怡。
錦容等一干婢女早就被處死。
冷宮破敗,無人服侍。
她身上臟污,指甲縫里全是泥垢。
亂糟糟的頭發上插滿了各色樹枝葉片。
見了我后,她扶了扶那些干枯的枝條,道:「看到了嗎?這是陛下新賞給我的和田玉釵, 僅此一根。
「我與陛下自幼青梅竹馬,你奪不走他的。
「他不過暫時被你蒙蔽, 他一定會醒悟, 跟他最配的人是我。」
我都笑了。
「青梅竹馬?當年他親生母親過世,太后不想讓先帝對他有感情, 找了個理由將他趕出宮, 寄居在國公府。
「你們根本瞧不上他!
「他也不過比奴才過得稍好些。
「若不是太后的親生兒子死了, 若不是本宮與相府扶持, 今日他依然是籍籍無名的皇子。
「你會將他放在眼里嗎?
「你當年帶著那群所謂的大家閨秀,逼他蹲下給你當馬騎,這事你忘了嗎?」
高靜怡瘋狂搖頭:「那不過是幼年時的玩樂。
「表哥他不會放在心上的,他說過我最是天真肆意。」
我挑挑眉:「天真肆意換個詞, 就是驕縱愚蠢。
「我來是告訴你一個消息, 高家存謀反之心,被陛下下旨誅三族了, 三日前行的刑。」
高靜怡呆住了。
良久才咆哮:「不, 不!
「我高家歷經五朝,出過三個皇后,乃股肱之臣, 陛下不會的, 他不會的。
「我們是大楚最高貴的世家大族,陛下他不可以這樣對我們!
「你在撒謊, 撒謊!」
……
我往前兩步,放低聲音:「陛下說, 天子犯法, 與庶民同罪。
「你們高家的血, 也并不比我姐姐的血高貴。
「每一只螻蟻, 每一個平民, 都有活著的權利,都有報仇的決心。
」我看著她殘忍地笑,「你現在可后悔當初殺了我姐姐?」
高靜怡瞪大眼睛,緊緊盯著我。
「你是她!
「你是那個賤婢!
「本宮不后悔!本宮是淑貴妃, 殺死一個賤婢有什麼大不了的。
「本宮要去跟陛下告發你, 本宮還要弄死你這個賤婢。」
我招招手,身后的心腹嬤嬤端著毒酒上前。
「她太吵了, 讓她以后別說話了。
「這雙手揮來揮去也礙眼,把手腳筋也給挑了吧。」
高靜怡掙扎、反抗、厲聲尖叫。
「不, 你不能這麼對本宮,本宮是淑貴妃,是陛下表妹!」
嬤嬤已經將藥灌下去。
她捂住自己的喉嚨,痛苦地在地上打滾。
我居高臨下看著她,微笑:「本宮當然可以。
「本宮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后, 而你, 不過是一個庶民,一個賤婢。
「皇后殺死一個賤婢,有什麼大不了的呢!」
從冷宮出來后,我吩咐宮人:
「好好看著她, 別讓她死了。」
當然也不能讓她好過。
往后余生。
讓她來做那只卑微的螻蟻,而我……
當高高在上,生殺予奪的掌權人吧。
- 完 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