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朕是天子,朕不許你死,誰也不能收走你的性命。」
瞧這話幼稚的。
哪里像是個皇帝所說。
我想笑他,卻根本沒有力氣。
我靜靜看著他,想了想,還是輕聲告訴他,「祁胤,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……」
「我來自未來,幾千年后的未來。」
胸口悶的厲害,短短兩句話,似乎已經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。
我費盡力氣,才勉強說出了最后一句,「記住了……我不叫高蕪,我叫嬌嬌……」
「周念嬌……」
他攥著我的手,眼底紅的似充了血。
「嗯。」
「朕記得。周念嬌。」
往日里低沉好聽的聲音,此刻卻已破碎,喑啞不堪。
我笑笑,想再說些什麼,卻緩緩闔上了眼。
好困啊。
好想睡上一覺。
耳邊是祁胤的嘶吼聲,可我卻再睜不開眼了。
29
我再睜眼時,發現高貴妃的尸體躺在棺槨中。
而我的靈魂,則飄在一旁。
愣了很久,我才發現,自己變成了鬼。
原來,還是回不去原本的世界啊。
這下子真成了鬼了。
我有些想笑,可是,看見趴在棺旁的那道身影后,便再也笑不出了。
不過一夜過去,他卻生了些許白發,眼瞼下方一片烏青,下頜處冒出了胡茬。
我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祁胤。
他是君王,是天子,向來都是一副矜貴模樣。
他死守著棺槨,直到一位老和尚的到來。
我聽說過他,一燈大師,佛教第一人。
祁胤驀地起身,走到了老和尚面前,「朕要她復生。」
老和尚輕笑,「皇上,人死不可復生,此乃天地間的定律。」
「朕便是定律,朕不準她死,她便不能死!」
他眉心緊蹙,雙眼紅的厲害。
此刻的祁胤,似乎已經失了理智。
曾幾何時,他是那麼理智的一個人,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。
一燈大師仍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,他微微頷首,「皇上不必再執枉,娘娘本就不是這世間人,本就該回她應回的地方去,留不住的。」
不知是不是錯覺,一燈大師說這話時,似乎還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可祁胤似乎并不吃這一套。
他搭在棺槨上的手驟然收緊,仍是那副顛來倒去的說辭:
「朕是天子,是她口中的暴君,朕不允,她便不許走。」
可是,我站在他身側,卻注意到他略微顫抖的手指。
原來。
暴君也是會虛張聲勢的。
表面上裝作強勢,背地里暗暗難過。
可實際上,這個發現,也讓我十分難過。
一燈大師念了聲阿彌陀佛,再度開口道,「您與娘娘還有七日緣分,想為娘娘做些什麼便做吧,她看的見。」
「七日一到,皇上與娘娘,便是徹底了卻塵緣。」
祁胤沒有說話。
搭在棺上的手,卻緩緩收緊。
良久。
殿內傳來他的聲音,「好。」
……
宮中上下都知道,皇后娘娘去世后,皇上便變的十分奇怪。
第一日,皇上在御膳房門前支了一口大鍋,親自操刀,洗菜,切菜……
皇上親自下廚,燉了一鍋菜。
聽說。
是叫鐵鍋燉大鵝。
第二日,皇上,皇上又讓御膳房的大廚手把手教學,燉了兩只肘子。
可是,那肘子香飄十里,皇上卻未動一口。
第三日,皇上在皇后娘娘的棺槨前,講了一天稀奇古怪的故事,什麼白雪公主,青蛙王子……
第四日。
皇上去了一趟獵場,回來時,帶了一只活生生的小兔子。
白色的。
我曾經夸說可愛的那種兔子。
第五日。
皇上將那枚象征帝王的稀世之玉,掛在了我生前養的狗狗脖上。
第六日。
他在棺槨前坐了一整天,什麼都沒做。
為保我尸身不腐,他將我尸體停在冰棺內。
為了維持溫度,房間里堆滿了冰塊,溫度低的可怕。
可他似乎察覺不到冷一般。
他陪我說了很多話,是那個曾經的暴君,不會說出口的那些。
終于……
第七日還是到了。
他踏著清晨第一縷朝陽,踏入房中。
可進門的那一刻,他便徹底怔住。
「嬌嬌……」
他輕聲喚我,聲音很輕,像是怕嚇到我一般。
而他也的確嚇到了我。
他……能看見我?
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臉,他卻快步走了過來,伸手想要碰我,指尖卻穿過了我的身體,落了個空。
他難得地神色怔忪。
眼底有太過情緒掠過。
錯愕,失落,難過,絕望……
自我去世后,才第一次在祁胤臉上看見那麼多情緒。
過去,他自詡帝王,喜怒向來不形于色,什麼事都藏在心中。
可此刻,他怔怔地看著手指的方向,在我死后第一次落了淚。
祁胤的哭泣,是無聲的。
他面上沒什麼表情,眼淚卻滴落下來。
「你,要走了嗎?」
他啞聲問我。
我說,應該是。
「還會回來嗎?」
「應該不會了吧。」
他輕聲問我,恨不恨他。
他立我為后,是存了別的心思,那場宴會上酒水里的藥,也是他命人所下,可他沒有想到,那個明明對人身體沒什麼危害的軟筋散,卻加重了我的病情,讓他失去了我。
我說不恨啊。
可心里還是有些泛酸的。
帝王的愛,又哪里能夠百分百純粹呢。
說是不恨,可終究還是有些怪的。
只是,分別之際,我不想說這些罷了。
我們對視著,彼此都沉默。
半晌。
我輕聲叫他,「暴君。」
「我在。」
「再……」
「不許說!」
他驀地提高了嗓音,打斷了我后面的那一個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