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……我不舍得恨你。」
他緩緩俯下身,將臉貼在我滿是酒氣的鼻息旁,「是我甘之如飴。」
后面的一切一如薛晴嵐和江遠舟計算的那樣,除夕夜宴,江遠舟入席,我低眉順眼地跟在他身后,對旁人有意輕視的調笑置若罔聞。
直到臺階上的秦星儉陡然開口:「今日殿中,似有故人來會。」
江遠舟神色未變:「國師眼盲不能視物,如何識得故人?」
秦星儉笑了笑:「自然是——」
話音還未落地,殿外陡然傳來一道驚慌失措的驚叫聲:「七殿下帶著三千禁衛軍反了!——」
深宮處,遠遠地,有火光閃爍,喊殺聲傳來。
這些天,因著薛晴嵐暗中挑撥,賢妃與周貴妃幾番爭斗,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。
老皇帝多番冷落,七皇子至今還在禁足,而前幾日,因著安插在賢妃身邊的宮人透露的消息,根據國師觀星占卜的結果,老皇帝已決意立賢妃所出的五皇子為儲君。
立儲的旨意,便會在今日除夕夜宴上宣讀。
周貴妃自然無法接受。
老皇帝大她二十歲,她這麼多年忍著惡心委身于他,為的就是自己兒子的儲君之位,和周家全族的百年輝煌。
可如今,籌謀了近二十載的希望一瞬化為烏有。
眼見外面連天的喊殺聲與兵刃交戈的聲音已經到了殿外,有人殺入殿內,厲聲高喝:
「賢妃勾結國師,借用煉丹的名義,以巫蠱之術蒙蔽父皇,謀奪儲君之位,今日我便要替父皇斬邪佞,清君側!」
是七皇子。
他提著染血的長劍,眼中滿是暴戾之色,迎著殿內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一步步踏進來。
「護駕!」
賢妃話音剛落,便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。
一支羽箭橫空飛來,穿過了她的心口。
禁衛軍也并不都是周貴妃的人,兩方很快混戰斗、成一團。
驚慌失措的文官和女眷們,只能從側門往殿外跑去。
老皇帝求長生便是怕死,如今自然怕得臉色都白了。
薛晴嵐鎮定自若,上前去扶著他,低聲而急促地說:「七弟瘋了,父皇可要手下留情?」
「他大逆不道,朕何須顧念父子之情!」
我跟著混亂的人群往側門涌,找到了秦星儉。
他攏著道袍的袖子,仔細辨別著混亂的動靜,正要往外走。
似乎嗅到熟悉的氣味,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我。
那雙眼早就瞎了,又蒙上了黑色綢帶,卻直直對著我,仿佛能看見似的,沒有移動半分。
片刻后,秦星儉道:「原來是你。」
這是他生前完整吐出的最后一個句子。
因為下一瞬,我便猛地撲在他身上,尖銳長簪從袖中滑出,扎穿了他的喉嚨。
如同趙戈死前那樣,灼熱的人血澆在我手上,甜腥的氣味四散開來,我又把簪子往里面捅了捅,微笑著問他:
「國師大人既然會觀星占卜,可有卜算過自己的死期?」
我用滿是鮮血的手一把扯下他蒙眼的緞帶,空蕩蕩的眼眶里了無生氣。
「秦星儉,你眼瞎心盲,殘害無辜,如今死在我手上,是你的報應。」
15
這場宮亂持續了一整夜。
我在眾目睽睽下殺了秦星儉,險些被侍衛刺死在大殿。
最后是江遠舟把我帶了出來。
薛晴嵐韜光養晦地謀劃多年,五年前我又把江遠舟賣給了她。
他們兩個人的籌謀,足夠讓黎國的江山變個天,易了主。
薛晴嵐像擺弄棋局那樣,擺弄著覬覦儲君之位的三個弟弟,在她的兩邊離間報信之下,七皇子的謀劃已經不可能成功。
為了對付他,五皇子和八皇子也擺出了所有的底牌。
最后,周貴妃從宮墻墜落,像只斷翼的鳥砸在地面上,濺開一片血色。
被我親手殺掉的最后一個仇人,是老皇帝。
他被薛晴嵐以護駕的名義帶進鳳藻宮,這里的宮人一早便遣散了,空空蕩蕩。
薛晴嵐望著神色驚恐又滿是怒氣的老皇帝,倏然笑了:
「父皇生氣了嗎?你防備多年,只想過你那幾個廢物兒子,卻沒料到,他們都做了為兒臣鋪路的墊腳石。」
「父皇大概不知道,那一日母后跪在鳳藻宮中求你放過我,后來你拿她入藥,去追求你的長生之道,本宮就在窗外,將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。」
「趙戈死后,鎮守北疆的徐將軍是兒臣從前的房中人;宮中禁衛軍統領潘鈺,從前亦在兒臣府中做過面首。江丞相是兒臣的人,如今宮中各處,都由兒臣的人手接管。」
「這一局,是兒臣贏了。」
老皇帝看著她,眼中一點點浮現出絕望之色。
「父皇吃過那麼多人,原來死到臨頭也會害怕啊。」
她彎了彎眼睛,看向天際濃稠得好像能滴出墨來的夜色。
和皇宮中四處燃起的火光相映著,竟如同通往忘川黃泉之路。
老皇帝的身子早就虛了,為了替他養著,秦星儉下了重藥,又不得不加入朱砂和水銀調和。我的劍刺穿他心臟時,流出的血隱隱泛著烏黑的顏色。
眼看他的最后一絲氣息也消無,薛晴嵐開口:「謝姑娘,走吧。」
「稍后史官就到。七弟籌謀儲君之位失敗,誅了他的兄弟手足,又親手弒父,本宮會下令,讓人將周家全族流放,永世不得翻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