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天晚上,聽驚鵲說,皇上傳了顧知春侍寢。我心里知道,皇上大概是早上說了她,有意補償。
不曾想,顧知春卻不知輕重地鬧了小脾氣,不知有意還是無意,遲了兩刻鐘才去。
她進了合歡殿不久,就被皇上趕出來了。聽人說她出來的時候眼圈通紅,手里的帕子都捏變形了。
清霜和驚鵲竊笑著來告訴我,我心里卻始終懸著,躺在床上一整夜,也不曾合眼。
我之前想過要讓顧知春吃癟,可我沒想到皇上會說那句話,讓她不要再來。也沒想到顧知春侍寢遲了,他也真的會生氣。
我翻來覆去裹著被子,沒由來地覺得冷。
第二天早上,皇上沒有叫我去吃飯,這種事從前也不是沒有,可我隱約有些擔心,怕前一天早上的事讓他生氣了。
在顧知春被趕出合歡殿之前,我好像一直不曾意識到皇上是皇上,而且,也會生氣。
——不,他甚至不需要生氣,他的一丁點不悅,對尋常人而言就是滅頂之災。
顧知春是尋常人,我也是。
第一次意識到這樣的地位懸殊,我突然覺得心里有些酸澀。
默默吃了個小籠包,第一次覺得不如他那兒的好吃,便沒什麼胃口。
想著轉移注意力,低下頭琢磨了一會能不能給他講概率論,卻也感到沒有意思。
正對著一桌子菜發愁,清霜進來說:「李公公來了。」
我抬起頭,李德全拎著一個小食盒進來,端出來一大碗粥,我懷疑那分量足夠滿足一頭產后母豬。
「皇上說,既然娘娘覺得粥好喝,就讓娘娘喝個夠。」他笑瞇瞇地說,「他怕生人送來娘娘不敢喝,特意讓奴才來的。
」
我鼻子一酸。
李德全嘿嘿一笑,又低聲說:「皇上也說,讓娘娘安心。」
我癟了癟嘴,努力按捺自己的哭包之魂,生怕自己哭出來,只好往李德全手里塞了一大把銀子來掩飾。
李德全走后,我邊吃邊哭,咕嘟咕嘟喝完了那一大碗粥,還多吃了兩個剛才被我嫌棄的小籠包。
吃完以后,清霜給我擦嘴,驚鵲給我擦眼淚。正當我還在抽抽搭搭的時候,外頭傳來了消息,顧知春御前失儀,禁足一月,罰抄什麼什麼書。
若沒有他說讓我安心的話,我現在大概會怕極了。
哪有這樣的,我剛憋回去的眼淚又開始往冒,他罰顧知春,竟為了不嚇著我,讓李德全帶話預先寬慰我。
這真是太溫柔了,嗚嗚嗚。
這一次顧知春禁足抄書,似乎徹底沒了脾氣,閉門不出,一點動靜沒有。
六宮失去了眾矢之的,矛頭短暫地指向我,可我一直不侍寢,仍只是隔三差五去陪皇上吃早飯,于是她們對我的斗志并不強烈。
我也不知道皇上為什麼不召我侍寢,我知道他并不討厭我。他與我說話不多,只偶爾在吃完早飯后問我幾句話,好不好吃,昨夜睡得怎麼樣。
他每次問我,我的心里都會悄悄雀躍一下,即使我知道他只是無意地問一問。
每當我更喜歡他一些,他的冷靜和平淡就會讓我清醒一些。以至于我對他生出的每一絲感情都像是小心斟酌后,清晰生長出的。
宮里真是個奇怪的地方。或者說,皇上真是個奇怪的人。在他身邊,就連愛情都是涼絲絲的,好像沒有一點兒多余的溫度。
入秋后,顧知春的禁足解了,她并不曾來找我的麻煩,迅速地重新投入到爭寵的道路上。
顧知春練了一個多月的琵琶,當我幾乎要把那首琵琶曲倒背如流的時候,中秋到了,合宮夜宴。我起初覺得新奇,可才坐下來,就覺得沉悶。
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高位的妃子,她們中有一些比皇上年齡還大一些,穿著端莊的宮裝,珠翠如星,喝湯的時候連頭上的步搖都不晃一下。
我第一次吃飯時坐得離皇上那麼遠,他的神情,穿著,甚至聲音都使我有些陌生。
顧知春抱著琵琶出來,說要給皇上獻一曲。
殿里一下安靜下來,許多雙意味各異的眼睛看向她。她鎮定如常,彈出第一串音時,手都沒有抖一下。
她一雙眼旁若無人地穿過無數道目光,只看著皇上。
顧知春一曲彈完,便是王美人的箏,蘇婕妤的琴。方月兮也跳了舞,可大約是怯場,她跳的不好,還扭了腳。
我越看越困。迷迷糊糊地,看見那幾個坐得最靠近皇上的高位嬪妃,仍然端莊優雅,紋絲不動。
我只好在桌子下面掐自己的手,我在偷偷瞧著上邊的妃子,下邊也有好些人連上邊的妃子都瞧不清,只好瞧著我。
皇后夸了幾句多才多藝的妃子們,有意無意地提起幾個人,似乎都是位分低些的妃嬪,聽了皇后的暗示,便半推半就地也表演了幾個節目。水平不如之前的好,不過總歸人長得不算難看。
皇后管得頗多,把話題往我身上扯了扯,說起皇上吃早飯的事,大概是想要我表演點什麼。
我揉了揉眼睛,清醒了一半,心里想著該怎麼把雞兔同籠花里胡哨地表演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