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陸澤白是怎樣說服其他國家來討伐西涼的。
但一晃眼,合縱連橫之勢已不可擋。
澹臺明滅越來越忙。
他眼下的青黑越來越深,每日回寢宮時總是帶著一身風雪。
是了,入了冬,天氣越發冷了。
紛紛揚揚的雪落了下來,不過片刻便將天地籠得蕭肅。
——下雪天打仗,會死更多人。
我仰頭望灰蒙蒙的天,不知何時才能望見春天里的日光。
玉門關之戰打得轟轟烈烈。
孟國的軍隊勢如破竹,不知用了什麼秘法,甚至壓過了西涼的精騎。
迫于前線壓力,澹臺明滅要親自掛帥,以鎮軍心。
他同我開玩笑說:「蓁蓁,我要是死了,是不是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?」
我皺眉:「別胡說!」
其實孟國與西涼之間,我沒有確切支持的國家。
一個是我的母國,一個是收留我的第二故鄉。
我最不愿的,是這世間戰火連天,令無辜百姓卷入其中。
但這一仗,好像是非打不可的。
就連一向孤傲的澹臺明滅,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能打贏。
畢竟用澹臺長曳的話來說:「孟國這回奇怪,打打退退,時而又反撲回來,說不定是使了什麼邪法!」
澹臺明滅臨行前,我欲為他彈奏一首箜篌曲送行。
然而他卻挑在我休憩時走了。
臨行時,他在我房外站了半夜,擔著肩頭風雪走了。
后來,漫天風雪里,我隔空撥弄著箜篌弦。
看烏沉沉的天色,來猜測他軍隊的行程。
這些日子,我已發現了我身體的變化。
往往入夜后,我便能凝出實體。
而跨過秋日,我的精神好了起來,能看一些深奧的古籍。
古籍上說,春日里我可短暫化為人形,行走于世間。
可惜,春日太遲。
我敲著古籍,抬頭想,該怎麼和澹臺明滅袒露心意?
我與他本就是兩情相悅。
只是,一直沒有開口的機會。
我知道澹臺明滅不想逼我。
但春日快到了,我想給他個驚喜。
我想告訴他,念念不忘,必有回響。
卻不想,變故來得這樣快。
19
【春日遲,春日遲。
太陽西升東落來,萬物緣聚緣散去。】
這是西涼流傳的一支歌謠。
澹臺長曳跨進大殿時,我正用箜篌彈著這首歌謠。
不成調子的曲聲被他急匆匆的腳步聲打斷。
我抬頭,對上他焦急的雙目。
「阿蓁,你快跟我來。」
我跟他匆匆趕往宗廟。
一路上,澹臺長曳不知踩空了多少次,整個人都心不在焉。
我沒有出言提醒他。
因為我此刻的心情同他一樣。
他這般張惶,想必是前線的澹臺明滅出了什麼事。
果不其然。
當我們走進飛天壁畫裝飾的宗廟,他胡亂推開石門。
穹頂之上,赫然是一方云鏡。
云鏡上倒映著玉門關外的形勢。
只見孟國軍隊勢如破竹,西涼的精騎卻節節敗退、潰不成軍。
若是尋常兩軍對壘便罷了。
可這戰場上,連云鏡之外的我都能窺見西涼軍隊上空的黑霧。
我皺眉:「這……」
澹臺長曳抹了把臉上的冷汗,聲線顫抖:「我開云鏡才知道,孟國用了古陣法!
「這是絞殺大陣,被困住的人非死不可!他們是想全殲玉門關!」
云鏡飄忽,我仰頭望見西涼陣營內身披銀甲的澹臺明滅。
他俊美的臉上神色不變,臉上幾道傷痕,血色凜然。
我問:「澹臺明滅知道嗎?」
「他知道嗎……他知道嗎?他知道啊!」
澹臺長曳喃喃念道,忽然像是被敲了一棍般清醒了。
他又抹了把汗濕的額發,整個人從焦急的狀態抽離出來,面目卻愴然:
「皇兄他知道啊!
「皇兄分明知道這是七殺絕陣!」
我感覺出奇的冷靜。
周遭的一切都被抽離了。
唯有此刻,拋問出這一句:
「那他,必有破陣的方法?」
「這……」
澹臺長曳死絞住衣角,臉色憋得通紅,卻死活不肯再說半句。
他一時陷入兩難的境地。
我抬眼,看向他。
從認識澹臺長曳那一天,我便發覺,這個青年還沒有成長為可以獨自肩挑大梁的存在。
他率真隨性,卻又魯莽天真。
被人隨便套套話,便竹筒倒豆子般抖出來了。
譬如此時。
我有意施壓了幾句,他便支撐不住地全說了。
既然知道身入陣中,那麼必然也有相應的破陣之法。
但澹臺明滅他不愿用。
——破陣之法,在我身上。
我早知陸澤白送我來西涼的目的沒那麼簡單。
卻不知他為人歹毒至此。
【以美人琵琶骨,融以鹿血酒,取鮫人之筋,制為箜篌,其音泠泠。】
這是一件轉運之寶。
能將西涼的運勢,偷偷轉到孟國之上。
我是連接運勢的中間器皿,為承運而生。
只要有我在一天,西涼便會一天天衰敗下去,但孟國卻能靠竊運來完成逆轉。
我沉默了:
「所以,只要我身死,一切便會回歸正常,對嗎?」
澹臺長曳焦急地擺手:
「不不不,皇兄已經找到了方法!
「他在古籍上看到,只要能找到至愛之人的骨血,便能……」
他陡然想起了什麼般,聲音越說越小。
乃至最后,不敢說了下去。
「一命換一命?」
我輕笑了聲,卻是了然。
自古英雄難過癡情冢,一命換一命的把戲,我見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