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有一個女官討乖地起身朝我作揖:「我出十文,七公主可能割愛?」
映翠贊許地看了她一眼。
顧府的小廝漲紅了臉,氣憤地跑出去了。
我與映翠又去了醉仙居飲了些酒才罷休,乘著轎輦晃晃悠悠地回去。
路上下了些小雨,陰濕得讓人難受。
下車的時候,頭腦有些發脹,映翠扶著我,才讓我不至于踉蹌。
顧應淮等在我府門口。
他似乎瘦了很多,一身燕尾青色錦袍,越發顯得他清瘦頎長。
他遠遠地看著我,執著一柄黑色的玉骨傘,眼中萬千情慟哀傷。
再仔細看了眼,潤白色的傘柄有些許嫣紅。
是血漬。
他的手,受傷了,約莫是雕刻簪子時弄的。
如今使了力氣握住傘柄,于是蜿蜒而下,有些觸目驚心的痛。
「你來干什麼?!」
映翠對一切可以威脅到我的東西一向是鋒芒畢露的,現下幾乎像護小崽子一樣將我護在身后,她則氣勢洶洶地對著顧應淮橫眉冷對。
「七七,我想見你。」
他應該是知道了我將他的簪子十文錢賣出去的事情。
然而他只字未提。
那樣氣性高、傲骨寧折不彎的人,竟然能按捺得住這樣的屈辱,繼續低聲下氣。
酒意上頭,面前的一切都太礙眼,我忍不住干嘔了一聲。
于是顧應淮的臉色愈加發白了。
「七七……」
我厭惡地瞥他一眼:「這個名字,不許你叫。」
他張了張嘴,臉上的最后一絲血色也耗盡了,澀著聲音開口:「殿下。」
一旁的映翠終于忍不住,對他劈頭蓋臉地呵斥道:「顧應淮,你不是自詡名士清流,不是不作附庸麼?那你要點臉吧。
」
「你的真心都只值十文錢了,還不覺得丟臉羞愧嗎?」
顧應淮置若罔聞般,甚至輕笑了聲。
「若能挽回你,顧某的全數家產,都可悉數賤賣。」
「殿下,你可以將我的簪子賤賣,可以將我的真心摔碎玩弄。」
「只要你,不要旁人的。」
我幾乎要忍俊不禁了,最后只是嘲諷地掃過他懇切的眼。
「一月后我與阿洲成親,若顧大人肯賞光,便來觀禮吧。」
隨后,我不再看他,與映翠進了府。
那一天,顧應淮在門口等了一天一夜,淋了一夜雨,回去的時候大病一場,鮮少再露面。
08
直到我與陸之洲成親的時候,顧應淮派人送來禮金千兩,西海珍珠百顆。
陸之洲倒是很坦然地收下了。
面色都未變,全然沒了初見時他一點就著、毫無顧忌的模樣。
之前他可是連我在上朝路上多看顧應淮一眼都要把我的頭掰回去的。
氣性可一點不比魏筵小,而且是個絕對行動派。
我偷偷晃了晃他的手:「這麼大度,可不像你了?」
少年低頭看我,眼中映著一片喜服的紅。
本就生得好看,如今喜服著身,越發顯得姿容灼灼。
一雙黑玉般的眸子望過來,其中思緒萬千,然而卻只倒映我一人。
似乎暗自許諾,萬千心緒,喜怒哀樂,只能寄予我一人之身。
一瞬間心軟得不像話,越發握緊他的手。
輕輕的一個吻落在我的鼻尖,少年低語:「陛下派女官教了我何為正夫的氣度和責任。」
「我學得可認真了。」
恍惚記起來,少年前世,一生桀驁。
不拘任何人給的禮法,不從任何一種世故人情。
桀驁凜冽地站在那,只順從自己的一顆心。
像一頭只忠于自己的孤狼。
于是時常在官場被人構陷打壓,屢次吃虧,然而一生未改。
而此刻,孤狼自動套上枷鎖,臣服于萬千煩瑣禮教,只為了光明正大走到我身邊。
后面很多年,陸之洲越發沉穩大度,禮數周全,是一個堪稱完美的鳳君。
我總是遲疑地去握他的手。
「孤給了你枷鎖,你若不歡喜……」
然而陸之洲總是無奈又親昵地擁住我:「對我來說,這些不是枷鎖。」
「你每給我一分,我就與你的身份、責任、感情愈近一分。」
「所以我覺得,這是你啊。」
少年的手握上我的,像是某種大型動物的臣服儀式。
我珍愛地握住。
拜堂,祭天,禮成。
送入洞房。
少年宴席上也喝了些許薄酒,于是臉頰緋紅。
與我坐到一處,手足無措。
我只能先行湊近,然而他卻猛地站起來,從房間的一個箱子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匣子遞給我。
少年佇立著,緊張得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,似乎極為期待與雀躍。
若身后有一條尾巴,那塊是要甩成殘影了。
打開匣子,是一條很漂亮的鞭子。
是我會喜歡的樣式。
甚至有些眼熟。
「禮物?」
我笑了聲,感嘆少年的情趣。
然而少年似乎被惹惱了,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我。
他又氣又急地「哼」了一聲,避過我的手,一骨碌睡到了床的里面。
那一瞬間,似乎連身后的尾巴都耷拉下來,極為不滿。
我愣住,然而深知炸毛的小狗需要哄。
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生氣,但是總有辦法是萬能的。
「阿洲。」
我摸過去,灼熱的手心貼著少年的腰。
嘖,真細。
怎麼做到腰這麼細,肩又這麼寬的?
手心忍不住流連了一把。
少年反握住我的手腕,不說話,僵持著,是幾乎要把我的皮膚燙傷的溫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