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聲。
皇帝輕笑:「比如那些砍去了手腳的,權當修理樹枝,明年春來興許還會開花。」
他的氣息噴在我身上,暖洋洋的。
我想了想,小聲問:「你見過很多死人嗎?」
皇帝說:「直接見到的不多,不過因我而死的很多。」
「有多少?」
「三千六百零二個。」
「……都記著?」
「忘不掉。」
皇帝在我身邊閉著眼睛,過了好久,才輕聲說了一句:「林宛,我形單影只,你陪我幾年吧。」
他已經昏昏欲睡,最后的話,落在了塵埃里。
我看著他的睡顏,不知道為什麼,覺得他有些可憐。
這個人貴為天子,可身居高位生殺予奪一點都不讓人羨慕。
忘不掉的人才可憐。
有那麼一瞬間,忽然有點想要回答一句好。
7
我成了皇帝的盟友,幫助他牽制后宮的狗血是非。
就這樣,我的事業忽然起飛了。
我的位份一日三遷,沒過幾個月就從林常在變成了林妃。
宮里人人都知道,我西山浴場和皇帝同生共死,奪走了皇帝的心。
其實他們不知道,我這林妃近來夜夜笙歌,也不過是給皇帝剝葡萄,如今我的手藝是日漸嫻熟了。
他每夜每夜在我宮里安睡到天明,不僅把后宮的禍水都引向我,還要跟我討論幾句前朝哪個大臣又作死。
我一個人打兩份工,有時也會咬牙切齒:「我要辭職!」
后宮副本實在是太難了。
光我回宮后,就已經遇到了各式各樣的花招不下二十次。
我總覺得我一不小心就會被他的淑妃和貴妃弄死。
皇帝總是笑著問我:「即使做了貴妃,也還想去冷宮頤養天年麼?」
我問他:「倘若現在去冷宮,待遇能留幾成?」
皇帝說:「五成。」
我說:「哦,那我再攢一攢。」
皇帝有時也會故意逗我:「努努力,當上皇后的話,就算去冷宮,待遇也不會減。」
我的頭搖得像撥浪鼓,堅決拒絕捧殺:「我可不想天天被人算計著怎麼死。」
每當這時皇帝就會抱著我嘆息,指尖輕輕在我的肩膀上點點點。
他說:「林宛,我困了。有些冷。」
「哦。」我自覺爬上床,鉆到他的被窩里。
皇帝摟住我,聲音懶洋洋:「你好像一直就是暖呼呼的。」
我想了想,老實交代:「我從小就這樣,冬暖夏涼。」
皇帝定睛看了我一會兒,倏地笑了:「嗯,很舒服。」
他在我身旁閉上了眼睛,渾渾噩噩中,還要掐一把我的臉頰,警告我:「要為你父親的前程多考慮。」
「???」
「去冷宮的心,趁早收一收。」
「……」
8
皇帝不知道,我其實已經有些動搖了。
也許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好感,都是從憐憫開始的。
這個人著實有些可憐。
明明冤孽纏身,偏偏還有一雙澄亮的眼睛。
被那樣的眼睛盯得久了,我的心里就會發酸。
酸得久了,就替他難過。
他從出生起每一天都是在艱難求,一路披荊斬棘,每一條人命他都默默背負在身上,從未有過一刻的放松。
所以每日閑暇時候,我就隨意想著,怎麼才能哄得他再笑一笑才好呢?
我其實也不大會藏匿自己的心思,所以很快就被皇帝察覺了。
他在睡夢中忽然睜開眼,正好撞上了我滿臉親媽粉的表情,他沉默問我:「你是不是有求于我?」
我說:「你喜歡什麼,我想送給你。」
皇帝大概沒想到是這個回答,愣了愣,才問:「為何?」
因為崽崽你放心飛,媽媽永相隨。
錯了。
我老實說:「你近來笑得少,我想你高興些。」
聽說進來前朝確實有些妖孽。
自從我的事業飛黃騰達,我爹爹平步青云了。
糟老頭子官運亨通后,就再也不跟渣王爺為伍,反而在朝中和他分庭抗禮,一天到晚跳腳搞事情。
我是松了一口氣,還好爹爹沒有「志存高遠」,但皇帝大概頭都要炸了。
我心中有愧。
所以葡萄剝得更積極,一顆一顆往皇帝口中塞。
皇帝沉默好久,眼波流轉,忽的笑了。
「我想要……」
他倏地靠近我,呼吸落在我的眼睫上。
我忽然心跳如雷,也不知道可以往哪里縮一縮,窘迫極了。
他靠在我的肩頭,輕輕蹭了蹭:「下月壽誕,你送一支舞給我吧。」
……哦。
9
既然他開了口,我自然是得送。
制衣局的主事說皇帝喜歡明凈純澈的顏色,給我定制了一身紅色的裙子。
我本來嫌那裙子太過艷俗,沒想到壽誕前夜忽然降了大雪,壽誕當天,白雪襯紅裙,我蹩手蹩腳的舞竟然也得了滿堂的注目禮。
當時萬籟俱寂,我隔著闌珊人群與皇帝兩相望。
我端著酒杯朝他敬酒,祝他年年歲歲都如今朝。
一時間皇帝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神色,像是遲疑,更像是懊惱。
他盯著我看。
我就朝著他笑。
絲毫沒有注意到人群中另一道灼熱的視線。
直到我離開宴場,在花園里閑逛,忽然間迎面就撞上了一個不速之客。
「宛宛!」
王爺滿臉驚喜,上來就想要握我的手。
我聞見他身上的沉水香渣男味,直接退開八丈遠。
王爺滿臉痛惜:「宛宛,許久未見,我日日都在想你。」
我信你個鬼哦。
我左顧右盼,果然周圍的人都不見了。
死渣男步步緊逼:「宛宛,你還在生我的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