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惡名昭著的太后。
兒子厭我,女兒棄我,百官日日諫言要我交出兵權,民間百姓大罵我是妖婦。
人人都想讓我不得好死。
所以,在我困陷敵軍時,他們勸我為大業獻身,一人換一城,值了。
也罷,反正我活夠了,平生無憾事。
哪知再次睜眼,我回到了還未進宮那年。
眼前錦衣飛揚的少年將軍騎在馬頭問:「賀蘭玉,你當真不嫁我?」
哦,彼時的我好像是要去謝家退婚的,只因覺得這謝家三郎只會習武殺人,不懂半點風情。
被我退婚后,他就徹底放下紅塵之事,去了邊疆再也沒有回來。
可就是他在我死后,唯一一個單槍匹馬殺進敵軍替我收尸的。
01
已經三天了。
——
我攏緊身上潮濕發臭的薄被。
舔了舔干裂的唇。
就連平生最怕的老鼠在眼前路過也無動于衷。
因為我快死了。
三天前,我趕赴鹿臺寺為國祈福。
卻不知怎麼走漏了消息,被敵軍擒住。
他們如今的處境早已是強弩之末,抱著最后希望,拿我這個太后身份換一座城池的百姓。
朝廷那邊,怎麼想的,我不用猜想都能知道。
他們巴不得我死。
果然,午時,北羌首領命人將我押至刑臺。
他們打算燒死我,給那剛登基的新帝示威。
「你那皇帝兒子,說的仍由我們處置你,可見你這個太后,當得多不得民心啊。」
「聽說這老妖婆草菅人命,是蛇蝎毒婦,燒死也好,我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。」
「自己的兒子女兒都不來見最后一面,真是可憐可笑。」
我沒有反駁,平靜得不像個活人,眼里一片死寂。
是挺可笑的。
火燒的滋味生不如死,撕心裂肺的疼叫聲并沒有換來任何一個人的憐憫。
魂魄抽離身體后,我看到自己的死狀,只能用一個慘字形容。
似乎是老天爺最后的不忍,讓我在意識快要消弭時,看到有人從大漠天地線那邊縱馬而來。
男子單手提槍,帶著滿身殺氣,無視城墻上對準他的毒箭:
「臣謝玉安!前來救駕!」
謝玉安,謝家最小的兒子,京城數一數二的曠世奇才。
戰無不勝,年少成名,是北羌懼怕的戰神將軍。
也是我曾經的未婚夫。
02
我好像重生了。
因為我看到少年時期的謝玉安。
彼時的他還不是那個擁有「殺神」的鎮北將軍,也使不來槍。
只是高坐馬頭,容色如玉雕雪砌,錦衣張揚,裝作不在意地詢問:
「賀蘭玉,你當真不嫁我?」
青春劍鋒意氣熾,少年將軍展英姿。
謝玉安的一生都該是最精彩的,而不是死在敵軍的毒箭之下。
像是做了什麼決定——
我上前一步,仰頭望他:「你敢娶,我就敢嫁。」
謝玉安怔住,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。
他翻身下馬,握劍的手緊了緊,才敢問:「你說的,可是真的?」
我瞇起眼,彎著唇:
「婚姻大事,豈會兒戲?」
謝玉安盯著我許久,才轉過頭:
「那……那好,我會催促爹爹早些日子去你家提親的。」
「謝玉安。」
他茫然看向我,啊了一聲。
我提醒他:「我還未及笄,急什麼?」
聽聞在校場上以一敵百、戰無不勝的謝小將軍,可此時卻連劍都險些拿不穩,耳尖也紅了。
他牽著馬,走了幾步,又怪不好意思地問我:
「你及笄那日,我能來嗎?」
我點頭,他笑了。
等人走得見不到影兒時,我狠狠地捏了腿。
很疼。
不是做夢。
想笑,更多的是想哭。
03
我十五歲嫁進東宮,也是噩夢的開始。
皇上不喜太子,連帶著對我沒幾分好臉色。
莫說厚待,就連東宮頻繁遭遇受刺也是充耳不聞。
為了活下去,我學會了反抗,學著茍且偷生,學著心狠手辣。
都說壞事做盡,報應遲早來,這話果真不假。
拖著半死不活的太子硬是撐到皇上駕崩,入了皇宮,成了后宮之主。
太子是個沒福氣的,當了幾天皇上就撒手人寰了。
我帶著一雙兒女,孤立無援。
抵著百官質疑的聲音,一步一步變成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。
他們讓我乖乖交出國璽,可我知道,這是我們唯一的傍身之物。
一旦交出,必死無疑。
上位者,最忌諱心慈手軟。
我挾幼子攝政,除忠臣,肅宮廷。
手中沾惹的血越來越多,惡行斑斑,舉朝上下為之唾棄。
就連日漸從我手中奪回皇權的新帝也厭我。
曾被我捧在手心里的女兒亦是,棄我于不顧。
他們說有我這個母后,深以為恥。
百官日日諫言要我交出兵權,民間百姓大罵我是妖婦。
人人都想讓我不得好死。
所以,在我困陷敵營中,敵方要求以一座城池換我的命時,新帝反手將那信撕碎:
「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,母后為百姓獻身,是她的應當的。」
他們勸我為大業獻身,一人換一城,值了。
況且,我還是個臭名昭著的太后呢。
死了更好稱他們的心。
也罷,反正我活夠了,平生無憾事。
可是誰也沒有想到,到最后來替我收尸的,是謝玉安。
他單槍匹馬,不怕死地沖進敵營,將我尸身帶走,親手入土。
重來一次,我想換種活法,再好好報答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