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低咳兩聲,笑道:「季大人,咱們有緣,這一頓我請尊夫人吃吧,她愛吃什麼味的?老板,老板……」
「使不得使不得,還是下官請姑娘……」
包子買回來,一只紅糖,一只豆沙。我把紅糖的那個推到桌子另一邊。
小暗衛,以前都是你給我買,這回我給你買。你嘗嘗呀,我記得你喜歡的。
夜半時分,小蓮被屋子里的響動驚醒。她驚懼地沖進來,抱住我雙腿就往下拽。
「娘子,娘子,你這是做什麼?!」
我安撫道:「沒什麼,沒想做傻事,就是……想試試睡在梁上是什麼感覺。」
小蓮依言往上看了一眼,自言自語:「這麼高這麼窄的地方,怎麼能睡人?」
是啊,這麼高這麼窄的地方……
他當暗衛,一睡就是好多年。
他的武功這樣好,聽說龍衛選拔極其嚴苛,他有這樣一身好輕功,不曉得吃了多少苦。我忽然覺得一個紅糖餡包子而已,與那些苦楚相比,又算得什麼甜?
倘若不做暗衛,在他這個年紀,應當是明媚如驕陽的少年,偏生做了一道影子,藏匿于暗處。他做了我的光,卻短暫如流星,我沒有把他保護好。
宋驍,你怨我嗎?
想到這里我喉頭一甜,念及小蓮在場,我又咬緊牙生生咽下去,口腔里滿是熏人的鐵銹味。
第六日,宮里派人送來了晉封用得到的吉服。小蓮打開錦盒時驚呼出聲,「娘子,這頭簪是點翠的呢!宮里面,只有皇后太后才有,皇上多看中您呀!」
點翠,拔了翠鳥羽毛做出來的東西,蕭景承總喜歡這些沾血的美麗。
我一眼也沒看,徑直站在窗口吹風。小蓮聽見我咳嗽聲,一面念著「娘子,您可禁不住風吹」
,一面把外袍披到我身上,這件外袍是上回來時留下的,如今穿在身上,腰身已空出三指。
她伸手要關窗,被我攔住。
「噓——你聽。」
「聽什麼?奴婢什麼也沒有聽到。」
「風聲。」
「風聲?風聲有什麼好聽?奴婢聽著并沒有什麼特殊。」
好聽啊,風聲還不好聽嗎?
宋驍抱著我疾馳在屋檐上的時候,風聲也是這樣呼嘯,多好聽吶。
進宮那日,我被小蓮一大早叫醒,好一通打扮。我氣色差,她墊了整整三層胭脂,上妝上了將近兩個時辰,照鏡時,我被鏡中人嚇了一跳。
「娘子真是容貌傾城呢,怪不得皇上如此大費周折要你進宮。
我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。
「替我再描一描花鈿吧,今天是好日子,我想見他的時候再好看些。」
起得太早,進宮的馬車搖搖晃晃,即便我已經用簪子劃破手,還是被顛得昏昏欲睡。
恍惚我瞧見宋驍,他身后還烏壓壓跟著一群不知道什麼人,他抱著我,拇指順著眼角往下擦,溫柔得一塌糊涂,「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,都不吃飯嗎?」
「我不吃,你不在,吃不下。」
「吃不下就不吃了,我來接你。」
「小暗衛,我今天好看嗎?」
「好看。」
「那我嫁給你,你一定要接住我呀。」
他笑著點點頭。
「嗯。」
番外 1
蕭景承記憶里,幼時,母后溫柔,經常打著團扇哄他入睡,父皇威嚴,卻也會把他抱在腿上看書。
這種美好幸福是什麼時候開始被打破的呢?
好像是他在御花園里遇見越來越多的娘娘妃子。
好像是他不只一次撞見他母后在深夜垂淚。
又好像是,從他母后開始逼著他讀書習字開始。
「承兒,你是太子,將來要做皇帝的。」
「太子?什麼是太子?」
「太子就是以后接替你父皇的人。」
那他做了皇帝,他的父皇要去哪里?
蕭景承并不想做什麼太子,他只想宮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消失,他們一家三口,還像從前一樣,去亭臺水榭玩。
可是再也不能了,宮里的妃子娘娘越來越多,他的課業也排得越來越緊。
母后親自下廚,父皇吃兩口,就被其他娘娘匆匆叫走。母后擺了棋局,一局棋他們斷斷續續下了好幾次,也沒有下完。
再后來,母后收了殘局,那些棋子,她叫人拿出去丟掉了。
母后雖然與往日化著一樣的妝容,卻總叫人覺得,有什麼東西變了。她接見那些妃子時雖然在笑,那笑容,卻總讓人覺得冰冷。
父親下了一回江南,帶回來一個貌美的麗嬪。
這回更離譜了,聽說這個麗嬪以前是在青樓的,甚至還有孩子,母后聽到消息后,不小心被刺繡的針扎破了手指,紅色的血涌出來,落在白綢上,像一滴淚。
他第一回見那個女童,是在御花園,她正在被一群別的小孩欺負。她個子小,唯有一雙大眼烏黑發亮,里頭蓄了淚,嘴角撇了又撇,趴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他走過去問怎麼了,女童仿佛找到主心骨,說:「哥哥,他們都不同我玩。」
宮里的人,要麼叫他太子,要麼叫他皇兄,第一次有人叫他哥哥,這樣沒有規矩,他曉得了,這個女童,就是麗嬪從宮外的那個孩子。
他討厭這些破壞了他們一家三口的人,讓母后不高興的人,他自然也不喜歡,可是又覺得,他堂堂太子,何必犯得著跟一個女童過不去。
可他是太子,他既然已經表明不喜歡的態度,底下的人只會加倍為難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