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夢半醒間我睜開了眼,想看看爹爹,不想卻對上一雙溫柔明亮的眸子。
是小暗衛,他難得沒戴面具,正坐在房梁上歪著頭看我。蕭景承走時沒有熄燈,宋驍略蒼白的臉被暖黃色燭火一照,倒顯得柔和。對視一會,他嘆了口氣,對我比了個睡覺的手勢。
「別哭了,明天給公主買包子。」
我呆呆望著他,腦子有些迷糊,記憶中,他是十分寡言的人。
「那你買個甜口的。」
他嗯了一聲,再無動靜。
我閉上眼,卻再睡不著,看著那片垂下來的衣角,問道:「宋驍,你不睡覺嗎?」
「睡。」
「你睡在上面,冷不冷?」
他怔了一下,隨即搖搖頭,高高束起的馬尾被風吹動。
我掙扎著爬起來,打開柜子找了床薄被給他丟過去。
我扔得不高,所幸宋驍武功好,天女散花的一團,被他倒掛著接住。
「本宮沒有用過,干凈的。」
「公主不臟。」
「什麼?」
他倒掛著,把那團被子攏在懷中,用掌風熄掉燈。沉寂夜色中,我聽得他緩慢又低沉地重新說了一遍。
「公主金枝玉葉,不臟。」
08
再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。
臨近夏至,日出一日比一日更早。這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候,陽光還未沾上暑熱,從窗棱縫隙照射進來,四處敞亮清爽。
桌上放著一只食盒,啟開來,里頭是四個擺放整齊的包子,雪白滾圓,我用手背輕觸,尚且溫涼,倒還可以吃,不用再熱。
可等我洗漱一番再回來時,食盒蓋上竟掛著細密的小水珠。
包子……自己變熱了。
就離開了這麼一會兒,總不能是太陽曬燙的,心上突然好像也被什麼人溫溫柔柔地燙了一下,我讓啞奴都退下,而后輕輕喚道:「宋驍。
」
「在。」
是你剛剛用內力熱的嗎?
真的好謝謝你呀。
「都有些什麼味道?」
「紅糖,豆沙,花生,棗泥。」
我用手指纏著發尾,故作苦惱,「本宮想吃豆沙的,可是它們都長得一模一樣,我實在分辨不出,你過來幫我認認。」
想見的那個人終于從暗處現身,先是一只收得緊緊的黑靴,而后是筆直修長的腿,越過紋著烈焰的護腕,最后露出一張清俊的臉。他在我一旁微微俯身,伸出手去,想要挑出那個豆沙的給我。
我已搶先一步,趁他彎下身,踮著腳二話不說往他嘴里塞了一個。
一身冷峻的暗衛嘴上咬著個包子,他偏過頭,兩簇卷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,神情疑惑。
「甜嗎?」我望著他眉開眼笑,「一起吃吧,你買這麼多,我自己也吃不完。」
話畢,也不管他如何,從他手里接過那個原本該遞給我的豆沙包,輕輕一撐跳到桌角上坐下。
包子被咬開一個小口,甜蜜的豆沙流淌至舌尖,心情也隨之咕咚咕咚冒泡。我晃著腿,戳了旁邊的宋驍,「你那個是什麼味?」
他細嚼慢咽,吃的緩慢又安靜。
「紅糖。」
「那豈不是最甜那個?」
我驚怒地瞪著他,蠻橫無比伸出手,「還給我!」
那些明亮的光線爭先恐后朝他身上落下,明明是黑色冰冷的衣服,此刻莫名顯得溫暖。他不緊不慢吃掉最后一口,才一拱手道:「公主恕罪。」
小暗衛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,話音里卻含著一閃而過的笑意。
反正也沒有真的生氣,我吹了口哨,半坐在桌上,懸在半空的腳重新晃蕩起來,地上的光影拉長又縮短,宋驍的影子也斜斜映在地上。
當我把腿踢起來的時候,兩個人的影子會有一塊重疊在一起,勾勒出個顏色更深些的形狀。
他吃完了東西,轉身又要走。我正踩他影子玩呢,驟然失了目標,下意識就踢直了腿去夠,這下好了,重心前移,我變成個大撲棱蛾子,直直地往下掉。
好在火焰一閃而過,宋驍又接住了我。
眼前一片眼花繚亂,他動作比風還快,我被抱住、扶穩、站定、再安置到椅子上坐下,只在須臾瞬間。
后腰上還殘留著他留下來的溫度,我仰起頭,看擋在面前那個身影,他逆著光,影子蓋下來,將我攏在里頭。這下不用我伸長了腿去夠,兩個人的影子也完完全全重疊在一起了。
從小到大,沒有一個嬪妃愿意讓他們的孩子同我玩,只有宋驍,會接住我,一次又一次。
小暗衛啊小暗衛。
有你在身邊,原來這樣好。
09
我無所事事,差人找了紅綢出來,想給芊芊做一件虎頭肚兜。
我刺繡的手藝不過爾爾,好在于繪畫一事上十分有天賦。虎鎮五毒,小老虎圓頭圓腦,周身騰著一圈祥云,祥云多配龍鳳,我覺得不喜,翻來覆去,想到那夜黑暗中驚鴻一瞥,烈焰奪目。這下改成小虎踏火而生,頓覺心滿意足。
這偏居小院,初來覺得不過牢籠,如今有了宋驍說話,整日曬太陽刺繡,想著等天熱了可以在井里凍西瓜,歲月一派靜好,心中竟隱隱生出對來日的期盼來。
照顧我起居的啞奴是個老嫗,頭發已經半花了,人很好,她做菜不像宮里那樣慣用小碟,看著精致卻永遠吃不飽。
我見她用排骨熬湯,先用油炸一遍,整整齊齊鋪在鍋底上,再蓋一層蔥姜蒜末,快熟的時候又將新鮮金黃的玉米加進去,蓋上鍋蓋慢慢地熬,香氣飄滿整間小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