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晚上蕭景承居然來了,他掀簾而入的時候我有一瞬間恍惚。好久不見,他怒氣洶洶,來者不善。
「祝永寧,朕叫人查過,你的藥明明還有!你敢算計朕?」
我早知會有這天,笑嘻嘻地看著他。
「怎麼辦,陛下,木已成舟呢。」
他眼底暗紅,一把攥住我的脖子,抵到墻上。
「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,要不你殺了我吧,一尸兩命,干干凈凈。」
鉗在我脖子上的那只手慢慢收緊,有那麼一個瞬間,我知曉他是真的想殺了我。就在我快要窒息時,他終于放手了,還未等我喘上一口氣,肩頭莫名一涼,蕭景承已經欺身上來。
蕭景承在我這向來是不會憐香惜玉的,何況今日存了報復的心。我忍不住疼痛哭出來的那一瞬間莫名想到了小暗衛。
他在屋頂嗎?
他是否會聽到?
明日他又該如何看我?
過了很久這個夜晚才重新寧靜下來,蕭景承躺在我身側,闔著眼沉思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屋外傳來一陣低微的叩門聲,心腹太監王允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。
「皇上?您睡了嗎?」
「半夜三更,發生何事?」
「奴才斗膽來請皇上,皇后娘娘診出了喜脈。」
「賞!」
蕭景承陡然睜開雙眼,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戾氣散盡,整個人被濃重的喜悅籠罩,他一邊起身穿衣,一邊笑道:「怎的大半夜診出來?」
「回稟皇上,皇后娘娘夢見蒼龍閃電,一時心慌睡不著覺,故招了太醫請脈。奴才恭喜皇上,賀喜皇上。」
蕭景承風風火火地走了,我靜靜躺在床上,伸手摸了摸肚子。
那里有一個小生命,我能感受到它心脈與我相連,它是我一個人的。
我自幼在宮里孤零,親人盡逝,無依無靠,算計了蕭景承,想有一個孩子陪我。
嘉云皇后有孕,自然又有無盡賞賜。她上頭有五個兄長,李相老來得女,相府整整擺了五天宴席。她眾星拱月般的長大,又得蕭景承以國為聘。
好像有的人,生來就擁有無限寵愛。
不對,我也有賞賜,我有龍七。
「宋驍,你在嗎?」
「在。」
有淚水慢慢浸濕枕巾,我忍著酸楚,盡量不暴露哭泣時顫抖的鼻音。
「本宮來這里的時候,路過了一家包子鋪,排隊買的人很多,想來味道極好的。本宮拜托你一件事,明天早上,你能幫我出去買一個回來嗎?」
07
這天晚上我睡得極不安分,夢中有故人相見。
母妃身著華服,懶懶地倚在美人榻上。她手中握著一冊泛黃的書,書皮都卷了,想來時常翻閱,很難想象一代妖妃會貓在行宮里研讀四書,那是我爹留下來的。
我娘原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,因父獲罪,淪落青樓,憑借美貌和清雅的氣質,成了那里的頭牌。世道艱難,哪里容得她一個小女子反抗,原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,偏偏她遇到了一個視她為神女的書生。
他們歷經種種終成眷屬,青樓女脫籍從良,書生一邊準備考科舉一邊在私塾教書,于泥沼中窺得一線天光。日子雖說清貧,但有情飲水飽嘛,比從前玉臂千人枕的生活好多了,他們還生了個女兒,總算有盼頭。
湊巧那日,有個過路的富商,敲開門討碗茶喝,對佳人驚鴻一瞥,一見難忘。
嗯,那個富商,是蕭景承他爹,微服私訪下江南的先皇。
沒人再見過那個書生,聽說是去私塾的路上遇到馬賊了,誰知道呢,反正馬賊都是流竄的,剛巧流竄到這一片也不奇怪。
過兩天,他家走水,火滅之后,里面有一大一小兩具焦尸,移花接木,瞞天過海。
宮里從此多了一位麗嬪。
我還記得我娘叩首接旨的時候,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。她緊緊咬著牙,聲音都在顫抖。
她說:「謝皇上隆恩。」
謝皇上隆恩,家破人亡。
至于我為什麼活下來,我娘砸碎了碗,用瓷片比在自己臉上,威脅來接她進宮的人。麗嬪嘛,最重要最美麗的就是這張臉了,就是人死了也不能臉花了,我就這樣被當成小尾巴,一同進了宮。
我至今都記得,隨娘親第一次去拜見皇后的場景。皇上那些溫柔賢淑的后妃,捏著帕子捂在鼻子上,好像聞見了什麼臟東西。
「聽說以前是在青樓呢。」
「也不知道是跟哪個野男人生的,一個野種也敢帶進宮來。」
「跟哪個野男人要緊嗎?見了龍床還不是照樣爬,人家會的花樣可多了。」
她們的嘲諷看似小聲卻又剛好能一句不落聽進耳中,娘親握我的手太用力,有指甲刺進肉里,疼得我一陣陣冒冷汗。
她冷了眼一一掃過去,把這些人的嘴臉刻在心頭,唇邊掛起不死不休的笑。
「諸位姐姐說得對極,能以色侍君,真是臣妾的福分呢。」
回去的路上我滿手都是血,我有些害怕,小聲拽住娘的衣服,說我不喜歡這個地方,我想爹爹了,爹爹會陪我放風箏。
娘把頭高高仰著,她說爹爹在天上看著我們呢。
我也把頭高高仰著,發現用這個姿勢,眼淚就不會流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