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里,只有他護腕上一簇火焰亮眼。
龍衛。
原來這個院子里,還藏著另外一個活人。
我情不自禁有些后悔,早知如此,來這第一晚我就該尋死覓活的。
05
這個小暗衛小氣得緊。
他油鹽不進,我用盡了辦法找他,他也絕不現身。
不是上吊的白綾剛懸上房梁就斷了,就是捅向肚子的剪刀被不知道從哪里飛過來的石子打飛出去。
我逼不得已在半夜三更又爬了一回樹,真是隔壁村頭的張寡婦偷情都沒我累。
這一回我爬得很高,高到足以越過院墻,看到外面的小道,周圍院落的瓦當上長滿荒草,如水的月光靜靜流淌在青石板路上,在很遠的地方,墻根上斜靠著一把油紙傘,不知是誰留下來的。
外面沒有人家。
我突然覺得孤寂,松開放在樹干上的手,閉上眼睛直直往下跳。
至少這里有一個人一定會接住我。
快要落地的時候,那一簇火焰終于現身了。這一回我眼疾手快,趁他不備,一把摘掉了他帶著的面具。
「抓到你了。」
我志得意滿。
他終于沒有跟陣風一樣匆匆消失,而是一屈膝在我身側跪了下去。
我叫他抬起頭來。
我原以為,干暗衛這個行當的,應當都長著一副丟進人海里再也撿不出來的普通面貌,沒想到他卻長得很漂亮。扎著高馬尾,睫毛纖長,眼神明亮,就是膚色蒼白,唇色很淺,讓他看起來有些中氣不足。
「白天總是見不到你,你該好好曬曬太陽了」,我對他說道,「是皇上派你來保護我的嗎?」
「是。」
「你叫什麼名字。
」
「屬下龍七。」
「本宮是問你姓名,不是問你在龍衛里排第幾。」
他沒有回答。
我突然反應過來,龍衛哪里有名字,按照慣例,他們都是沒有過去沒有牽掛的孤兒。家人是軟肋,龍衛沒有軟肋。
我咬了咬唇,重新與他道:「既是來保護本宮的,本宮生有怪病,不同人講話就會發心疾,往后我尋你,你不準不答話。」
他沉默了一會兒,忽道:「宋驍。」
我莫名其妙,「什麼?」
哦,這是在答上一個問題。
這個暗衛反應夠慢的。
我噗嗤笑出聲來,把面具拋還給他,「送我回去吧,本宮想睡覺了。你真是好大的面子,想見你一面,還得爬樹。」
聞言他系面具的動作有一瞬間停頓,我噘著嘴吹了聲口哨,只當沒看見。
06
宋驍來去無蹤,我雖看不見他,卻知曉他時時都在。如果不是我主動和他說話,他是決計不會發出一點聲響的,但總算事事有回應。
有時候,我會問問他,戴哪個釵環好看。
他的嗓音從很高的房梁上傳來。
「右邊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小,方面藏匿。」
「……本宮又不做賊,要藏匿干什麼?我偏要戴個大的。」
我一陣挑揀,簪了最夸張的那支步搖,鬢邊垂珠晶瑩輝耀,我照了銅鏡,覺得妝容寡淡,又用朱砂在額間繪上紅梅花鈿。
可惜貌美不過須臾,啞奴端了雞湯過來,平心而論,這湯燉得十分入味,色澤金黃,醇香撲鼻。但我看著飄在上面的一層油水,胃里猛然一陣翻江倒海,再忍不住,匆匆放下碗沖到外面院墻邊吐。
一道黑影如椋鳥般掠過,縱身幾個起落,瞬間趕到我身邊。
「大夫。
」
他語氣冰冷,一劍橫到追出來的啞奴頸上,把老婦人嚇得面如土色,腿一軟顫抖著下跪在地。
我蹲在花墻邊吐得昏天黑地,感受著充滿壓迫的殺氣,艱難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。
「沒事……本宮沒有大礙。」
也不知宋驍做了什麼,一股暖流順著我后背涌進來,流到四肢百骸,渾身暖洋洋的,我慢慢覺得好受些,同他淡淡道:「孕吐而已,不用擔心。」
我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,他既是龍衛,自然知曉我和蕭景承的那檔子破事,堂堂公主不顧廉恥,和自己的皇兄睡到一處,我不知他用怎樣的眼光看我。
我盯著地上那團臟污,自嘲地一哂:「看不出來吧,本宮也覺得自己腰身纖細,半點看不出來……本宮雖然沒有駙馬,但你應該聽過那種有感而孕吧,就是走著路不小心踩了一個大腳印……」
身體驀然騰空,我整個人被他抱起,他收了劍,依舊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,吩咐啞奴:「重新換兩個菜過來。」
他冰涼如鐵的護腕卡在我膝彎,其實是不大舒服的,但他抱得非常穩當,步搖的墜子隨著步履搖晃,并沒有纏在一起。
小暗衛還挺可靠。
宋驍把我放到榻上,我注意到他的下擺有一處脫線,或許是剛剛他來的急,在房梁釘子上掛的。
「給你補一下?」
他立馬往后退了一步。
同宮里面大多數人一樣,避我如蛇蝎。
「你嫌我臟嗎?我只是好心想給你補一下而已。」
他搖搖頭,「公主千金之軀。」
「以前也有個人這麼說,后來……他差一點就去嶺南做書吏了。跟我有關系的人,大多沒什麼好下場。
你要是足夠聰明,這份差事就不要當的太認真。」
他不置可否,把一碗清水放到我枕邊,單膝著地行了個禮,重新躍回梁上,我看不見他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