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經想過,要是我遇見了女主,我該怎麼做。
可是我真的見到她,我從內到外,只覺得冷,而無力。
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與宋寶林告辭的,回宮的路上,一層一層宮門慢慢打開,這條路太長,太安靜,朦朧著月亮。
月色在天上懸著,寂靜無聲,我想起去年的中秋,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承平。
宏偉的天,巨大的夜晚,她小小的一個,對我揮揮手。
我停下腳步,到這一刻,才明白為什麼她沒有在原文出現。
她死在了開始之前。
現在呢?所有主角都到齊,場地準確,時間也是對的。
故事,開始了。
可是,我呢?
我茫然地站在這里,我是誰?
14
喬韞第一次留宿在嬪妃那里,是在上巳節過后的第五天,落花時節。
我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的,如果他想要這個國家照常理運轉,他就必須做一個常理之中的皇帝。
我坐在廊邊,一夜無眠,看著月亮西沉。
一陣冷風吹過,天將明,院內杏花如雪。
我想到第一次見到喬韞,他站在花樹下回頭,風吹滿他的衣袖。
我伸手去接,花瓣落在我手心,微涼的,柔軟的,觸感幾不可察。
幾不可察。
我的老師曾經對我說,永遠忠誠于你的,唯獨你的頭腦。
我忠實的記憶力,再一次選擇了站在我這一邊。
我僵在那里,無法呼吸,我想起來了,我是誰。
原文之中,確然存在著一位皇后,只是著墨太少,幾不可察。
在這個連一件配飾,一塊糕點都濃墨重彩的小說之中,她連名字都沒有留下。
我就是她,連我都不記得她存在過。
全篇小說,屬于她的描寫,不過輕筆帶過的一句話,這句話,寫的是,死。
她死在故事開始的不久,是全文故事之中,第一個,被皇帝殺死的人。
「賜,柴房自縊」。
15
我回到屋內時,喬韞已經坐在桌前,他或許以為我還未醒,或許連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我,從而沒有進房來。
他為我盛了小碗粥,正晾著,見我來,他小心地吹了吹它,將它遞給我。
「你的胃不好,不可吃太涼,卻又怕燙。」他輕輕地,近乎有些卑微地對我說,「本想等一等,不知你這樣早就起來。」
「你,」我說,「你不用這樣做。」
「我愿意這樣做,寶贏,」他愣了愣,勉強微笑說,「我們,不常如此嗎。」
我知道,他想告訴我,我們什麼都不會改變。
我也希望我能去相信他,可我只覺得當下心整個涼成一塊兒,幾乎察覺不到它的跳動。
我太累了。
他的臉,他的聲音,幾乎要我發瘋。
「寶贏」,「寶贏呀」,他這麼叫我,昨天夜里他又會這麼叫誰呢?
未來呢?他的未來,我清清楚楚,不是嗎。
我只想大吼,我只想說,有什麼戲,再有什麼情節就快點演完吧,求求你,求求你們。
我知道這是不對的,我不可以因為可能性而去恨一個人。
可是,在一年前,我同樣無法想象他會留宿在別人身旁,就像此時此刻,無法想象站在我面前的,我的愛人,會在不久后,殺死我。
「賜,柴房自縊」,我要怎麼才能不介懷?他最知道我膽小,怕痛,怕黑,他知道我想活下去,所以才會那麼做嗎?
「我沒有胃口,」我只能說,「請你,出去,好不好?」
我渾身發抖,用盡全身力氣,手撐著桌子,方能夠勉強維持體面,不至于出言無狀,或因為內心的驚濤駭浪與屈辱而暈倒。
他手足無措地站起來,想要來扶我。
他的手是冷的,碰到我那一刻,我只覺得,惡心。
「放開我,」我往后退,面前的瓷碗被帶得摔下桌子,啪地一聲粉碎,「滾出去,滾。」
喬韞垂下手,沉默地站在那里。
我不想再看他,轉身走向房間。
傍晚,他再一次過來。
他站在門外,想說什麼,我關上了門。
我知道這不是最優解,如果我想要活下去,我必須感情依舊存在的時候物盡其用,而不是去討他的厭惡。
可是我做不到。
如果我余下一生,就要取悅別人來茍活,假裝無事發生,假裝賢良淑德,去做一眾人里的一個,去分他的喜歡,心驚膽戰如履薄冰,他倒不如現在就將我殺掉。
但是,除此之外,我又能做什麼?
我不知道。
我沒有答案,沒有人可以告訴我。
16
我很久沒有再與喬韞說話。
他有時會到我的宮門前,我坐在屋內,看見他,他只是站在檐下,沉默。
這皇宮太大,現在更寂靜了。一眼望去,像是無邊際。
有時我在宮中行走,會想到幾年前,我與承平的少女時光。
生于這里,死于這里的承平,在當時聽我說「皇權與我只能選一個」的時候,握住了我的手。
她可以明白我的感受,可是我已永遠沒有了承平。
我曾有一次偶然遇見他,隔著重重宮門,無盡的薔薇花,我遠遠站在那里,看見他從宮殿里走出來。云呼月抱著他的披風,走在他身后,抬頭看他,含笑同他說著什麼。
薔薇花下,喬韞身材高挑,他聽她說話,要微微低著一點頭。
她太漂亮,太聰明,這樣一個人,我毫不吃驚她日后會成為女主的最大對手。
我知道,哪怕喬韞不會愛上她,他遲早會適應她的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