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「你以為他們就真的鐵石心腸?」他向我走近一步,「不過是機不可失罷了。」
「事到如今,還想走嗎?我說的話依舊算數,但是喬韞還肯放你走嗎?」他嗤笑一聲,伸出食指點點我的床頭,「喬韞真該在這兒供束高香,求神拜佛有什麼用?你就是他的庇佑神,為他擋毒,還叫他成了太子。」
「不說他且難活那一劫,他不退出,太子怎麼會過早在失衡里慌神呢?」他手撐著床欄,面對我彎下腰,眼睛逼近,語氣咄咄凌人,「如果他那三年里并非置身事外的清白,你又以為皇帝肯偏向他,使得三皇子自亂陣腳,鋌而走險?」
「你看,」他離我咫尺,眼下的那兩痕藍色發出瑩幽的光,「你把事情攪和得一團糟。」
12
我面對這些,無法回答,到最后,只慘淡一句,「是這樣嗎。」
「當然不,」他微微一笑,重新站直身體,「當然不是這樣。」
「你看,我的好心你且懷疑,無憑無據的話,說得義正言辭一點你就輕易相信了,」他溫柔了語氣,「快改了罷,這可不好。」
「你若真的有如此本事,怎麼還會躺在這里?」他輕聲細語地,「好好養著身體罷,不過同是命運里逐水飄零的可憐蟲,自身難保,何必總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?」
「罷了,寶贏,」他淺淺笑了笑,向我伸手,「與其糾纏于此,不如歸去。」
他說這話的幾乎同時,門猛然推開,喬韞站在那里,手扶著門沿,攥得用力,難以抑制的欣喜若狂,又遲疑,像害怕這不過是幻覺。
「寶贏?」他終于開口,輕輕喚我的名字,聲音顫抖。
「不過來嗎,」我勉強地對他笑了笑,「讓我瞧瞧你,好不好。
」
他大步向我走來,緊緊抱著我。
那人自門拉開的瞬間再次消失不見,不知道喬韞有沒有聽見方才屋內的談話,或是聽去了多少,喬韞什麼也沒有問我。
他抱著我,只翻來覆去不停說:「謝謝你能醒過來,我真高興你能活著,我只有你了,寶贏,我不知道要怎麼辦,我要怎麼辦才好。」
他聲音聽起來如此悲傷,脆弱,以至彷徨。
外面想來天氣很冷,他消減太多,接二連三的失去讓他在季節的轉變面前顯得很無力,耳朵殘留著凍紅色,身上也是冷的。
他的眼淚落在我身上,濕熱熱的一片,哪怕隔著衣物,觸感也十分清楚。
就像在那片黑暗里,它們落在我手心一樣。
我嘆口氣,從他懷里坐起身,捧著他的臉,手指輕輕擦他的眼淚,他的眼皮太薄,微微顫抖,紅的一片,眼淚一顆一顆地落下,他握著我的手,手指是冷的。
像捧著一塊細瓷,安靜的,脆弱的,一言一行就會把它隨時打碎,卻幾乎絕望地依賴,貼近我。
我看著他,「太子妃」、「太子妃」,怎麼會就到了這一步,我該怎麼辦,我能夠做什麼?
「不如歸去」,可我怎麼能夠撇下他,我怎麼可以留他孤身一人?
我糾結得太久,給我的選擇時間卻太少了,未等我做出選擇,冬天迎來了最冷的一天。
天空灰蒙蒙的,凍著一塊巨大的冰幕。
喪鐘敲響,響徹京城,大雪紛飛。
皇帝,駕崩。
13
喬韞登基。
我尚未能夠接受「太子妃」名號,瞬息萬變,卻又成了皇后。
「鴻名正位,母儀天下,執掌鳳印,表正六宮。」
聽起來,氣勢恢宏,是不是?
執掌鳳印,表正六宮。
六宮,是我丈夫的后宮。
我站在他身邊,高臺上眺望下去,樂聲飄渺,泱泱的一眾,我不知道,應該怎麼辦。
春天到了,百花盛開。
五皇子喬韞只有我一個妻子,已承受著什麼樣的壓力,我并非是不懂得。
皇帝喬韞,不可能只有一個皇后,我很清楚。
一樹一樹花開滿宮墻院落,溢彩流光,花下那些美人面孔日益充盈,香氣氤氳,艷如桃李。
她們來給我請安,為首的那個女孩子,低著頭也漂亮得叫人深愛,我看著她云鬢上那朵粉色的牡丹花,長久地,悵然若失。
「抬起頭來罷,」我輕聲說,「你,喚作什麼?」
「臣妾,」她慢慢抬起臉,美麗面孔如明珠拭凈,光亮滿堂,「邠國府云呼月,見過皇后。」
云呼月,云呼月。
我喉嚨發緊,難以置信,我記得她的名字。
云呼月,后來的云貴妃,這是,原書里的名字,原文之中的人。
她是我除了喬韞外,第二個,遇見的原文人物,接著,第三個,第四個,第五個,如遠風吹來的云,一朵一朵,接踵而至。
喬韞有太多的事,太忙,我很少能見他一面。
這里的一天長得難以消磨,有時我會去找她們說話,看她們下棋,奏琴。
我坐在那里,看著她們的面孔,原文冗長,過分詳盡,我知道誰是落水而死的崔美人,誰是失子瘋魔的宋寶林,我還知道,誰偏愛茯苓糕,誰的手帕上總繡著喜鵲紋。
我知道這一切,原書告訴了我,她們的每一天,她們的每一秒鐘的未來,卻沒有一個字,一句話,來告訴我,我該怎麼辦。
然后,女主來了。
我是在宋寶林宮里第一次見到她,此時她還是宮中女官,她為我奉茶的時候,我就認出她了。
她像一朵玫瑰,被冰凍住的玫瑰花,像是永生的美,又像呼吸的溫度就要叫她枯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