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天邊的晚霞,紅得像阿娘吐出的鮮血,又紫得像她后背遍布的瘀痕,奪目絢爛,迷離刺眼。
那天起,阿娘的身體便落了病根。或許,那病根早在她國破家亡,被敵軍將領擄走之日起,就已落下了。
而我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,深府宅院里,唯一的朋友,除了小翠,就是那些小鳥小貓小狗。
聽完這一切,紅繡替我感懷,哭哭啼啼起來。
我忙轉移話題:「對了,門口那燈好生別致,是哪兒來的?」
紅繡擦干眼淚:「是大人……哦不,是我和小翠在街上買的,瞧著明艷,想來夫人也會喜歡。」
我抬頭望去,宮燈上畫著牡丹、荷花、桃花、芍藥,既有霸氣的絕艷,又有溫婉的秀美,在搖曳燭火的籠罩下,格外精致漂亮,定是價格不菲。
在寧靜的院子里,搖曳的燈火照出一抹明亮的黃,映著溶溶月色,伴我入眠。
7
第二日,沈卿辭來我院里用膳,看他神色,似乎心情不錯。
一桌美酒佳肴——五味杏酪鵝、酒蒸羊、芙蓉燕菜、鴛鴦卷、櫻桃酒釀、如意糕。
沈卿辭溫和執箸,全神貫注地夾起一塊魚肉,放入嘴中細細研磨,隨即又輕抿一口醇香酒釀,酒香肆意中飄著一絲櫻桃的香甜,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品嘗。
一系列動作下來,他仿若翩翩貴公子,看得我垂涎欲滴。
「夫人可是被我的美色吸引了?」
沈卿辭驀地出聲,一雙瑞鳳眼含情脈脈地盯住我。
口水收了回去,我一臉嫌棄:「自戀,這話你去問太子殿下才是。」
呃,這張嘴剛才說了什麼?嫌命太短,在找死嗎?
太子和首輔那不可言說的關系,一直是眾人諱莫如深的皇室秘密。
兩人雖大權在握,終是為世俗所不容,我就這麼脫口而出,沈卿辭怕是想殺我的心都有了。
果然,一道冷光化作飛刀射了過來。
我視而不見,埋頭吃菜。
呃……只是這菜的味道嘛……
「這桂花銀魚再放幾顆檸檬草或迷迭香,香味會更濃。還有這蒸羊所用的黃酒,應是陳酒,而不該是新酒。新酒單薄,陳酒醇厚,未能徹底掩蓋住羊肉的腥臊。」
冷氣乍然消散,對面的男人眼底滑過驚異:「你還擅長廚藝?」
「我阿娘可是廚藝高手呢,可惜在寧府無施展之地。她告訴我,若有一天我能逃離,靠自己的本事也不至于餓肚子。」
「逃離?」
沈卿辭冷哼一聲,長衫下雙腿交疊,手臂悠閑地平放在雕花木桌上,饒有興致。
「這輩子若是讓你逃出我的手掌心,我這大梁首輔的位子約莫也是白坐了。」ȳź
寬敞的房間一時竟逼仄起來,沈卿辭那看似威脅的話語,竟讓我塵封許久的心生出一絲悸動。
見我呆滯,他以為我被嚇著,抬手溫柔地拍我的頭:「三日后是蓉妃生辰,圣上會舉辦一場宮宴,夫人可愿隨我一同前往?」
「真的嗎?只要你不怕我惹是生非,我自然是愿意的。」
笑意又重新攀上他的眼眸。
8
宮宴設在御花園,邀請了各世家大族和股肱大臣的眷屬,熱鬧非凡。
花園里梔子花開得正當時,馥郁清香散落園子各處,沁人心脾。
宮宴上,我第一次見到了太子和三皇子。
太子蕭璟凌一身黑色錦緞長衫,衫上以細線繡著金龍,腰束玉帶,墜一枚碧綠玉佩,玉佩隨著他輕快的步伐左右擺動,一雙深邃的眼眸流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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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和我身邊的首輔大人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
而三皇子蕭璟宣的面容要柔和得多,也更有人緣。他一身墨綠色長衫,外罩一襲青色長袍,鼻若懸膽,唇若涂丹,手執一把銀白折扇,隨風翻飛,對著環繞周身的世家貴女們低眉淺笑。
沈卿辭一見到太子,便興致高昂地前去與之交談。
我被撇在席間,既不愿和那些勢利女眷閑扯,也不想盯著一堆男人高談闊論,便施施然來到御花園后的河邊。
河水潺潺,沉默流淌,倒比名利場上一群虛與委蛇的人澄澈得多。
「喲,我當是哪家小姐這麼可憐,被生生排擠到只能躲在這兒,原來是我那可憐的五妹啊。」
靠,真是冤家路窄,碰到誰不好,偏偏碰到和我最不對付的四姐寧靜珊。
她的生母鄒氏因嫉妒阿娘容貌,當年在阿娘被打落下病根后,明里暗里不知道陰了我們多少回。
阿娘下葬那天,她假惺惺和父親說想親手操辦喪事,卻借機將阿娘留給我的一對翡翠玉鐲據為己有。
那鐲子通體碧翠,成色無瑕,實屬罕見,亦是阿娘一路逃難始終傍身的祖傳之物。
我抗爭過,也撒潑過,可最后除了一頓讓人痛不欲生的板子,我什麼都沒有討回。
那對玉鐲,現在就戴在寧靜珊手腕上,要多礙眼有多礙眼。
更可笑的是,站在寧靜珊身邊的閨蜜——宋侯的嫡女宋挽,京城第一美人。她心悅顧晏淮多年,滿城無人不知,此時也眼帶嘲諷地瞅著我。可偏生顧晏淮勸過我,忍一時海闊天空,遇到她倆盡量繞道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