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此,我不知該鄙薄,還是同情。
琥珀酒、碧玉觴。
食如畫、酒如泉。
我向姬烏請求買馬,卻被他屢次岔開話題,那偶現精明的目光,舉重若輕的言談,令人捉摸不透。
酒過三巡,喝癱了的趙秣被人搬下幾案。
宴席上的氣氛松動了些許,我指著醉倒的清秀少年對著姬烏道:「若籌碼不夠,小女可將大夏國世子贈與大宛為質,先生以為如何?」
「無論你將他送入國君掖庭,還是為奴為仆,都悉聽尊便。」
姬烏笑道:「你能做得了主嗎?」
我將趙秉的手諭遞給對方,他看過了,微微一哂。
「僅憑他,還換不了宛國良馬!」
我端著酒觴,遙遙敬告:「先生,我只是想買馬,并沒有要求什麼樣的馬,不是嗎?」
對方若有所悟:「所以你買這些馬,是要送給誰?」
「正是獻給大夏國主。」
大宛國雖遠,亦將擴張的大夏視為威脅。
眸光碰觸間,彼此已心照不宣。
下一刻,姬烏唇角噙笑,神色和煦了許多:「不同的馬,自然有不同的用處,望太女周知。」
「小女知道,任憑您安排。」
姬烏聞言,微微頷首:「如此,某便越俎代庖了。」
雙方達成一致后,席上的氣氛融洽了許多,姬烏忽然問道:「聽說初嵐嫁去了大夏,她如何了?」
我奇道:「先生怎的問這個?」
對方一愣:「隨口而已。」
他不愿再說,我也不好再問,一時竟無別的話說。
恰在此時,贊者在殿外通報,遞進一條顏色朱紅的包裹。
既為盟友,無需太過顧忌。
當著姬烏的面,我拆開了泥封,里面是從大夏送來的密報,信上只有一句話:
【世子秉將娶平妻。】
17
趙秉新娶的平妻,是大夏宗室之女,其父位列三公,在朝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。
母親聽聞此事,極為震怒,連寫數封書信,駁訴大夏背信忘義。
然而去信卻如石沉大海,并無回音。
我早知這一天會來,因此并不著急,直到姬烏送來了大宛馬,這才整飭車隊,浩浩蕩蕩出使大夏。
見到我時,趙秉臉色難看至極。
但得知我帶來了三百良馬,那張英俊的面孔又泛起了扭曲的欣喜。我若有所指:「所以,我履約了,你卻背棄了承諾?」
刺骨的視線中,對方最終低下了頭。
「是我對不起初嵐。」
不等我再說,趙秉狼狽,卻依舊理直氣壯:「可是林側妃的父親是三公之一,娶她只是為了平衡朝中的勢力,我也是不得已啊!」
懶得和他掰扯,我冷冷道:「她人呢?」
趙秉低聲道:「正在宮前請罪。」
「請罪?她能有什麼罪?」
「初嵐嫉妒成性,竟把懷孕的林側妃推落水中,導致她當場流產……」
我聞言笑了:「頭一次聽說,正妃給側妃請罪的。」
趙秉啞然半晌,嘆了口氣:「太女,此非我本意!若我此時護她,林公那里又要如何交代?我……」
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:
「帶我去見她。」
18
趙秉命人將我帶去夏宮。
此時夜深雪重,時聞折竹。庭前的樹木早已枯敗,光著個枝杈在冷風里晃蕩,像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朝向天空。
凄凄細雪中,我看到了初嵐。
她修長的身軀已然佝僂如弓,整個人蒼白瘦弱,魂不守舍,甚至連反應都變得遲鈍起來。
不過被關在后宅兩年,她竟已成了如此光景。
我忍不住罵了一句:「小廢物!你少時馭馬邊境,掃蕩邊疆,那跋扈的性子都哪里去了?」
見我驟然出現,以為是幻影,初嵐揉了揉眼睛,自言自語道:「殿下說,就和琴女一樣,他只是將林氏女娶回來做個擺設。
」
「所以我不該生氣的,生氣就是暴虐,善妒……」
「擺設?」我冷笑道。
「若只是擺設,她又是如何懷孕的?」
聞言,初嵐這才如驚醒一般,發現了眼前的我:「姐姐,怎麼是你……」驚覺自己丑態,她連忙爬起身,但膝蓋早已僵硬,不小心摔倒在地。
瞧她一副狼狽樣子,哪里還有多摩之女的榮光?
我將人扶起來,語氣輕慢道:「莫急。」
「我聽你慢慢解釋。」
她不敢看我眼睛:「其實,殿下并不常去林側妃那里……那一夜,他是被灌了酒……」
不待她說完,我便冷笑道:「你可真是個好賢妻。」
這話如同利刃,刺穿了那薄弱的自尊心。
眼前,滾燙的熱淚頃刻而下。
我不耐煩看她如此,拂袖便要走,下一刻,卻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角。
初嵐干巴巴地咽著口水,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道:
「姐姐,你帶我走吧。」
「我想騎馬,想舞槍。」
「我也想娘。」
那雙曾經注視著我,神采飛揚的眼睛,此刻卻如此黯淡無光。
我慢慢道:「你心中,從此再無趙秉了?」
她低下頭,算是默認了。
我繼續道:「既如此,他書房里有個博古架,最頂層是一卷大夏京畿布防圖,你取來了,我便帶你走。」
初嵐聞言,并未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,反倒一臉不可置信:「姐姐,這,這怎麼能行?」
「怎麼不行?」
「殿下受命守護夏宮,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東西,我不能拿!」
「都這時候了,你還惦記他?」
我不怒反笑:「你不忍他國土淪喪,焉知他未來會如何對你?」
初嵐嘴唇顫抖著,好似枯萎的花瓣一般蒼白:「可是一日夫妻……百日恩……」
「所以,他對你有什麼恩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