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那瀟灑恣意的姐姐在哭啊,求求你們去幫幫她,求求你們放我出去。
求求你們啊。
想象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。
我看見我無力地跌坐在地,為了更好地聽見外面的聲音,我不敢哭出聲。
外面的喧囂聲,從遠處逼近,到最后恍若響在耳邊;你們知道拳頭砸肉是什麼聲音嗎?那是一種厚重而沉悶的膨膨聲;你們知道拳頭砸骨是什麼聲音嗎?咔擦聲悶在肉體中不再清脆,但仿佛響在人的心里。
我很清晰地記得,那天的天空有星星,時間過得很漫長。
一炷香的時間漫長得我仿佛看見了人間盡頭的奈何橋。
……
喧囂停了,門緩緩地打開。
眼中帶煞的白守竹抱著發絲凌亂衣著尚算整齊的姐姐,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來。
姐姐閉著眼,垂下的發絲被風吹得一晃一晃,順著裙擺滴落的血跡,映著門外被光照亮的大片血跡,灼在了我的心上。Ƴʐ
……
蘄州暴亂被白守竹以強勢手段雷霆鎮壓。
據統計,暴亂當夜,百姓死亡三百余人,士兵死亡五百余人,受傷者過千。
后來的時光很安靜。
姐姐安靜地躺在房里,屋里的木頭仿佛都散發著藥味。
我學著姐姐之前的模樣,打理著眾生所的事物。
眾生所繼續收治病人,人數不減反增。
我知道是白守竹把控著城里幾乎所有的藥材,派人半自愿半強迫地把他們送入眾生所。
我刻意不再關注著眾生所外的一切,全權交給了白守竹。
第二十八天,大夫們研出了新藥方。
……
第三十二天,新藥方初見成效。
……
第三十七天,大夫宣布姐姐能進整碗流食了。
白守竹讓我別怪姐姐,她不是故意糟蹋自己身體的,她只是不能躲到門后。
我說我知道的。
我知道的啊,那樣沸騰的環境里,百姓必須有一個宣泄的口。
為了守衛易家先祖的名聲,為了保護門內的我,為了證明眾生所沒有錯,柔弱又堅韌的姐姐以身作墻,站在了門外。
……
第四十天,第一個病愈者踏出了眾生所的大門,感受到久違的陽光。眾生所外由寂靜到喧囂,喜悅的歡呼聲、感謝上蒼的聲音透過了紅棕木大門。
……
第四十五天,病愈者累計過百。
……
第五十天,病愈者累計總數首次超過感染者。
……
第六十天,蘄州城內的瘟疫雖未完全滅除,但已在可控范圍內。
第六十一天,姐姐傷勢初愈,已被準允離床,并可以小范圍地走動。
……
第七十天,我決定帶姐姐離開蘄州。白守竹與我們同行。
姐姐說,安安,你不要怪他們。
我說好。
我真的不怪他們,可是我心里難受。
我不愿讓姐姐留在蘄州養病。
離開蘄州的那天,已是夏末,是個難得的大晴天。陽光穿過云層照在人群中,照亮了蘄州的蓬勃生氣。
百姓自發地守在出城必經的路上,給我們送行。
我在城門看見了一些熟悉的面孔,記憶中我在那個嘈雜恐懼的黑夜里見過。他們很瘦,黝黑的手不安地交叉在一起,囁嚅著嘴想說些什麼,最終什麼也沒有說。
我們與蘄州漸行漸遠的時候,我撩開車簾探出頭,往后看了一眼。
碧空如洗的藍天下,安靜又熙攘的人群一直站在那。
距離拉長了我的視線,我沒有看見人群的盡頭。
6
白守竹將回京路程推進得很慢。我很滿意。
緩慢的路程利于姐姐將目光放在自然風光,以療愈身心的傷。
白守竹也像我們的兄長似的陪伴著我們。
我們經過了許多城池,湊過小鎮趕集的喧囂,蹭過鄉村成親的喜事,走過江南的園林,也上過西湖上搖曳的畫舫。
脫離蘄州的白守竹,渾然不像暴亂那夜的閻王,如墨君子,溫文儒雅。
那日姐姐雖被護衛舍命護著,但早已昏過去。
所以姐姐一直以為他本質上就是個溫文儒雅的君子。
君子端方。
七夕那夜,我們到達涼州,距京城僅有三天路程。
涼州橋上,我沉迷絢麗多姿的河燈,一個轉眼,身旁唯余婢女護衛,眼前仿佛還有姐姐與白公子離去的殘影。
公子如墨,美人如玉。
我遲鈍地意識到,白守竹想做的不是兄長,他想做的是姐夫。
我面無表情地一個人放了十盞河燈。
希望我的河燈能把下游姐姐和某人的河燈擠得無路可逃。
晚上姐姐回來后,一臉心虛地來見我。
我盯著她不說話。
臉上重新長了些肉的姐姐,眨巴著些許怯的眼睛悄悄看著我。
罷了罷了,我舉起雙手投降。
然后姐姐狡黠一笑:
「我就知道安安最好啦!」
……
我倆回京后,娘親好一頓生氣,將我們禁足一月。
但這止不住某人的相思。
白府借著蘄州情誼時常攜禮來拜訪,每次叨擾的人中都有白守竹。
至于禮物也夾帶私貨。
于是在姐姐收到一大批珍奇的同時,我也被愛屋及烏地送了許多小玩意兒。
「……」
我的心情很復雜,我不討厭白守竹,我覺得有手段的人才能護住我的姐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