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爹為了救定遠侯家的女眷,犧牲了我全家的性命。茫茫天地,孓留我一個。
后來定遠侯將我帶回了侯府。
「玉娘是我恩人的女兒,我要好好收養她。
「若是玉娘愿意,犬子將她納妾也未嘗不可。」
可他們忘了,我本不是定遠侯府的奴婢,本可安安穩穩嫁給良人。
是他們,連累我爹娘慘死。
又逼我為妾。
1
我恨我的阿爹。他是定難軍下的一個小兵,常年不歸家那種。
村里種田,別人家都有男人耕地……
我們家,則是阿娘帶著我們兄妹三個,面朝黃土背朝天。
朱朱的阿爹做商販,會將銀子交到她阿娘手里,供一家開銷。
偶爾剩下一條紅頭繩,也會給朱朱系到頭上。
可我阿爹的家書里只會向阿娘討錢。
他的餉錢是不會捎回來的,還要和兄弟們買酒喝。
不過,這些恨意,盡在父親自邊關回來的時候消弭了。
永平五年,定遠侯應詔回京。
父親作為定難軍下一名小兵,輪不到封賞,只好悻悻歸鄉。
沮喪了三日,便扛起了鋤頭,與阿娘一起春耕。
家里回來了勞力,農閑時,他倒也會和我講起天地遼闊,戰場廝殺。
春夜飯棚昏黃的火光之下,他的眼里帶著灼灼的光芒。
片刻之后又是落寞:「我不過一個小兵,尚且自覺拘束于田畝之中。想定遠侯在京中,或許更加難過。」
我其實不大明白,定遠侯就算回京,也錦衣玉食,有什麼好難過的?
他有多難過,還得我爹這個日日下地的操心?
我將這話說給阿爹聽。可話音剛落,就見到我爹漲紅了臉:「那怎麼一樣?定遠侯生來尊貴!」
他詭異地停頓了下來,一張臉在火光中明明滅滅。
我忍不住問他:「我們便生來低賤嗎?」
天可憐見,我只是好奇,全然沒有同他頂嘴的意思。
可我阿爹卻沉了臉:「士為知己者死,兵將要有忠義之心!你不懂,滾回去睡吧!」
我是沒想到,有朝一日,定遠侯能真的淪落到需要我阿爹操心生死的地步。
2
那日農忙,晨里我們正準備下地,村長卻挨家挨戶敲門,不許全村人出去。
「汴梁城里亂成一鍋粥了!大將謀逆,現正搜查那逃出來的命婦貴太太們呢!你們且躲在屋子里不要出去,錢財都藏好了——這些年頭動蕩,切莫招惹兵士!」
村長準備往其他家去通知。
可他剛剛走出院子,我阿爹便追了出去,順便帶上了門。
我不知他和村長在外面說了些什麼。
只知道不過片刻,他便折轉了回來,斗笠往頭上一扣,闖進了晨曦的霧氣里。
「阿爹。」我喊他。
他頭也沒回。
我沒有想到,那竟是我們的最后一面。
我們在家中等了許久許久。
直到聽到了敲門聲。
阿娘拽著我,想讓我們往地窖里躲。
拍門的人卻說話了:「可是許家娘子?我們遇到了許將士,他因護我等而死,死前讓我來投奔你。」
也幸虧我還沒有來得及躲起來。
所以,在阿娘一個踉蹌的時候,我能夠及時扶住她。
熹微的晨色里,阿娘的臉白得像村長家吃的精面,仿佛輕輕一吹,便能「呼」地整個散去。
「花娘。」我阿娘喊阿姊,「你先開門去。」
地窖被來人給占了。
這東西本來就挖得狹小,能裝下我們一家五口已算艱難。
更何況,來了四個自稱定遠侯府的人。
貴婦人華貴的衣衫襤褸不堪,兩位小姐的眉宇間略顯慌亂,還有個和我兄長一樣大的少年——
他沖著我的阿娘深深一揖:「令夫大義。若我們能逃出生天,定有重謝!」
外面兵卒的腳步聲響起的時候,阿娘將我塞進了地窖里:
「玉娘聽話,乖乖和他們待著。」
阿娘將兄長和阿姊都藏在了后院。
我不知道,阿娘為何會把那個地窖給他們四個人用。
是因為阿爹所謂的「忠義」嗎?
我只知道,當我阿娘和阿兄的慘叫聲傳來的時候,我忍不住痛哭出聲。
我想要跑出去救他們。
可很快,我便被那個少年給抱在了懷里,他的手掌緊緊捂住了我的嘴。
即使我下意識地咬下去,他也只是悶哼了一聲:
「你……不要出去送死。」
兵卒的搜索和談話聲近在咫尺。
我聽到他們說,這家一定要搜得仔細。
畢竟村長說了,這家的男人曾是定遠侯手下,又無端陳尸在村口,尸體旁還有幾個兵士。
說不定,定遠侯府的家眷便藏在這家里。
他們在柴房前走了三兩趟,眼看著時間越來越久,遲早會發現地窖——
「報!」遠處傳來小兵的喊聲,「李儉已坐鎮汴梁,斬了將軍首級——我等,兵敗了!」
那群亂軍呼啦啦地來,又呼啦啦地疾馳而去。
少年放下捂住我嘴巴的手:「太好了!父親平叛有功。母親,咱們之后不會難過了!」
少年只顧欣喜。
「你放開我!」我往那少年腿上狠狠一踢,然后往后院沖去——
我沒有聽到阿姊的叫聲!
阿姊她,阿姊她一定還活著!
3
阿娘曾說我的眼睛是泉眼兒。
兄妹三個,打數我愛哭了。
可今日見到阿娘和兄姊的尸體,我卻怎麼也哭不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