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她自蜀地來京中,必然思念家鄉。
不僅為她請來蜀地的廚子操辦宮筵。
還六百里加急命人召來蜀地有名的春喜班。
趕在封妃這日登臺表演,博美人一笑。
春喜班的表演被安排在與水榭相對的露臺上。
露臺位于湖心,別無遮擋。
從水榭望去,臺上表演,一覽無余。
春喜班不負盛名,伶人功底扎實,絕活頻出。
戲彩流水,鑼聲錯落,端的是精彩。
其中一位花臉伶人,尤其出彩。
一手變臉絕技,讓看慣京戲的貴人們連連驚呼。
四公主扯著乳母的衣裳,非要去露臺瞧個究竟。
其他皇子公主也都蠢蠢欲動。
就連人前向來穩重的二皇子,也按捺不住。
搖著賢妃的手,說要跟去瞧瞧。
皇帝見狀,便吩咐李總管備下幾艘小舟,載他們去露臺。
李總管躬身退下,皇帝才想起旁邊還有個我。
「永安,你不是一向愛熱鬧,怎麼不跟著一起?」
我仰起小臉,笑容甜甜:
「永安更想陪在父皇母后身邊。」
什麼熱鬧也沒有命重要。
小舟上人多眼雜,保不齊會被誰推下水。
今日可是我的死期。
我馬虎不得。
皇帝聽得龍顏大悅,強摟過梅若雪,對她道:
「永安自小懂事,朕這些兒女中,最疼的便是她。
「等你腹中孩兒出世,朕待他必然如待永安。」
皇帝話音剛落,席間突然傳來茶盞打翻的聲音。
云婕妤垂著頭,神情看不分明。
隨侍的宮女正手忙腳亂地收拾酒水淋漓的案幾。
梅妃有孕。
這消息如投入水中的石子,在眾人心里蕩起漣漪。
麗賢二妃的神色并不好看。
就連皇后也微微蹙起眉頭。
梅若雪咬著唇,本就蒼白的臉上,如今更失了幾分血色。
眼眶里蓄了淚,只是倔強地不肯當眾落下。
我暗嘆了口氣。
在當前的劇情階段,女主還沒有斯德哥爾摩發作。
對皇帝除了憎惡,沒有半分多余感情。
說起來,梅若雪這個女主當得也挺慘的。
原本在鄉間生活得好好的,卻被皇帝一眼相中,強取豪奪地弄進宮中。
叫天不應,叫地不靈。
如今還要為這樣一個人生孩子,心里想必屈辱得很。
只是,眼下我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。
縱然憐憫,也救不得她。
大家只能各憑本事活下去。
我端起桌上那盤黃澄澄的枇杷,推到梅若雪面前。
印象中,她在鄉間的小院里有棵枇杷樹。Уʐ
是她與心上人一起種下的。
如今只盼望她睹物思人,面對皇帝的攻勢再堅強一些,多撐些時日。
梅若雪盯著眼前的枇杷,神色一怔。
眼神漸漸起了變化,由屈辱彷徨轉為明澈堅毅。
她著意看了我一眼,微微點了點頭:「謝過永安公主。」
只是還沒待她伸手,行端便邁步上前,將那盤枇杷撤了下去,語氣謙恭又強硬:
「娘娘,枇杷性寒,您懷有身孕,還是少吃為好。」
皇帝聞言,趕緊揮手讓行端將果盤端下去,目光中流露出贊賞:
「還是行端心細,到底是宮中的老人兒,雖未成親生子,但對婦人孕中的諸多忌諱,知之甚詳,有她照顧你,朕很放心。」
梅若雪咬住唇,眼眸蒙上一層水光。
天色漸暗,皇子公主們陸續從露臺折返。
這場盛大的封妃典禮終于行至尾聲。
皇帝擁著梅若雪站起身,向岸上走去。
我松了一口氣。
從早上起就一直懸著的心,終于緩緩放下。
我熱切地盯著皇帝的背影,盼著他走得快些。
臣不與君爭,子不與父爭。
皇帝走了,其他人才能離開。
誰知眼見到門口,皇帝突然停下步子。
他垂首對梅若雪說了句什麼,梅若雪回頭看我一眼,輕輕頷首。
皇帝轉過身,笑聲爽朗:
「永安,朕突然記起,你素來喜歡漂亮玩意兒。
「梅妃在后殿辟了一方池,養了數條五色錦鯉,稀奇得很,你可要去瞧瞧?」
一時眾人的眼神又羨又嫉。
我站起身,剛要稱病拒絕。
突然身子一顫,仿佛有電流直擊天靈蓋,大腦瞬間一片空白。
我驚恐地發現,身體在這一刻失去了控制權。
耳畔傳來自己歡天喜地的聲音:
「謝過父皇,女兒這就去!」
接下來發生的一切,都超出了我的控制。
我被禁錮在軀殼中,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具身體,跟著皇帝和梅妃走到后殿的鯉魚池。
我聽到自己咯咯的笑聲。
看到皇帝和梅妃走遠。
我聽到自己吩咐棠雪,讓她為我取一個小甕,用來裝錦鯉。
再然后,我蹲在池邊,將手探入水里摸魚。
池水寒涼,皮膚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。
四周一片寂靜,只有風吹過竹葉的簌簌聲。
不——
還有極輕微的腳步聲。
我頭皮發緊,汗毛豎起。
可腳就像扎了根一樣,動也不動。
就連回頭也做不到。
背上一股大力傳來。
我連一聲驚叫都沒有發出,一頭栽進水里。
身體被水包圍的剎那,我感覺周身禁錮一松,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。
我拼命撲騰,可惜——
一只手死死按住我的頭頂,將我用力壓入水中。
錦鯉驚散,冰涼的池水竄入我的口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