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懷里就揣著準備親手送給她的生辰禮物,那是一支他精挑細選的梅花簪,他覺得很配她,可他大概是沒辦法再送給她了。
他如何能跟她言明,這麼多年來,他從不陪她過生辰,只是因為天意弄人,她的生辰與他母親恰巧是同一天,多荒唐,他怎麼能告訴她這個苦衷,怎麼能徹底放下這個心結?
說來說去,終歸還是他自己……傷了她。
屏風后,梅岳綰聲音幽幽,仿佛看破了什麼。
「萬物皆為因果,當年我父親射傷白狐一只眼睛,招來終身悔恨,而我無心夸了一句你的眉毛,便讓你郁郁困在梅府數十年,到了今天,我實在不愿再重蹈覆轍,與其相看兩厭,不如就此放你遠去,因果結束在此,你不會再恨我了吧?」
姜涉鼻尖酸澀,無意識地搖著頭,有些什麼就要脫口而出,卻被梅岳綰輕聲打斷。
「姜少俠,時候不早,快上路吧,趁我爹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……未來不可期,山高水長,珍重。」
她壓抑著起伏的胸膛,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,可身上的痛楚還是鋪天蓋地般襲來,提醒著她她就將命不久矣,放姜涉離去的事情再也拖不得了。
耳邊似乎回蕩著父親沉痛的話語:「你放心,爹不會讓你孤單的,就算你走了,爹也要讓姜涉那小子替你終身守墓,你那麼喜歡他,有他陪著你,九泉之下你也不會孤零零的了……」
人總是要死的,可她怎麼舍得讓姜涉一輩子替她守墓呢,他還有那麼長的人生,還有那麼多未實現的心愿,不該被她耽誤,就讓他走吧,走得越遠越好,代她看看外頭廣闊的天空。
屋里,暖煙繚繞,一股哀傷的氣氛彌漫在每個角落。
「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?」姜涉握緊手中劍,一字一字艱澀地開口。
「沒有了。」那頭輕輕道,頓了頓,聲音更輕:「姜少俠,謝謝你陪了我這麼多年。」
握劍的手陡然一緊,聽著這個陌生的稱呼,姜涉心中墨浪翻涌,堵得他幾乎呼吸不過來。
隔著一道屏風,誰也看不見誰,梅岳綰看不到姜涉眼中的淚光,姜涉也看不到她將一顆糖輕輕放入嘴中,潰爛臉孔下無聲的悲慟。
屋檐下的風鈴清脆搖曳著,如夢般美好,還像曾經難得溫存,少年少女相互依偎看過的漫天繁星一樣。
就在這一天,姜涉揣著當票,離開了潯陽城。
他在暮色四合中,揚劍看向遠方,暗自下了一個決定。
他要先找到家人,找到之后再一起回來,回到梅岳綰身邊。
他不信因果,他只知道,他早已經放不下她了。
(十)
姜涉騎著馬才出潯陽城不久,便被一道緋紅身影追了上來,馬上的谷瑤兒肩負包袱,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,笑得俏麗狡黠。
「阿涉師兄,等等我,我陪你一起去找家人!」
姜涉眼皮一跳:「你怎麼跟來了,師父知道嗎?」
谷瑤兒策馬上前,與姜涉并肩而立:「知道啊,就是爹讓我來找你的,讓我跟你長點江湖閱歷。」
姜涉看著興高采烈的谷瑤兒,半晌,才無奈地牽起嘴角。
兩人就這樣共同上路,一路上,姜涉也將話說得明明白白,他只當谷瑤兒是妹妹,別無他情,讓谷瑤兒暫且相隨一程就行了,早日回到鏢局才是正經。
谷瑤兒撇撇嘴:「兄妹就兄妹,日子長了,變成什麼關系誰也說不定。」
姜涉啞然,只別過頭,將手摸到了胸口,摸向那支貼身不離的梅花簪,長長嘆了口氣。
這一日,兩人在一處茶攤落腳,姜涉又掏出那支梅花簪,久久凝視著,谷瑤兒哼了哼,將杯中茶一口飲盡,正要開口,鄰桌卻傳來對話聲——
「十三王爺的反軍真的攻入潯陽城了?」
「那還有假,攻了城再一路北上,直搗皇都,十三王爺的野心可大著呢……」
「那潯陽城的守將就沒抵擋住?」
「怎麼可能守得住,城里早就尸橫遍野了,幾家金鋪都被搶光了,多虧我拼死拉著一家老小逃了出來,不然也成反軍的刀下亡魂了。」
「嘖嘖,難怪過來的路上看到不少難民,想必都是潯陽城逃出的百姓吧……」
茶杯咔嚓一聲捏碎在指間,鄰桌的對話戛然而止,幾人齊齊抬頭,只看到一道俊挺身影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跟前,腰間持劍,臉孔煞白,雙唇都在發顫。
「你們說的可是潯陽城?可知梅家當鋪現下如何?」
無論谷瑤兒怎樣勸阻,姜涉仍是鐵了心要回潯陽城,他目光堅定,從沒有一刻這樣確認自己的心意。
「如果她出事了,我余生都不會快樂,找到家人也沒有意義了,因為那個家已經不完整了。」
谷瑤兒跺了跺腳,欲言又止,最終無法,只得目送著姜涉策馬而去。她與他約好,等他一救出人來就與她匯合。
那是谷家在南邊的一處老宅,谷瑤兒把地址給了姜涉,自己駕馬直朝那個方向進發,她并不擔心鏢局上下的安危,因為她知道,父親與鏢局的師兄弟們,已經在那個老宅里等著她了。